明天成為昨天，昨天成為歷史的片段。

當意識到21世紀已經過去將近1/4的時候，我專門看了看民國史1924年大事記。

1924年距離今天100年，百年前中國是什么樣子，看看大事記可知大概。

袁世凱（劇照）

對民國而言，1924年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年份——北洋軍閥的統治無可挽回地走向失控，國民黨開始醞釀對北洋軍閥的致命一擊。

北方。1924年直奉大戰，馮玉祥猝然發動政變，大總統曹錕被逼退位，北洋政府的法統到這里就斷了，此后北洋政府再沒產生過總統，只有臨時執政、攝政或者大元帥。

曹錕雖然是賄選上位的，但那也是選的，到了張作霖統治時代，國會沒有了，選舉沒有了，總統也不要了。

一個名義上的總統都選不出來，北洋政府失去了最后一點凝聚力，各派系已成失控的野馬，混戰的規模越來越大，且越來越沒有底線。

當時中國有南北兩個政府，北方是北洋政府，南方是孫中山的廣州軍政府。

孫中山、宋慶齡（劇照）

對南方而言，1924年是具有轉折意義的一年。

國民黨開始聯俄容共，按照蘇聯顧問的指導進行脫胎換骨的改組，利用蘇聯援助建立黃埔軍校和新式軍隊，革命青年紛紛涌入廣州，新生力量蓬勃發展，史無前例的革命大風暴正在迅速醞釀之中。

如果評選年度最熱詞，北洋集團應該還是“戰”，廣州方面則是“俄”。

接下來，我們以上帝的視角，俯瞰炸裂的1924年。

01

1923年12月31日，在廣州基督教青年會上，孫中山發表演說表示：我不再尋求西方列強的支持，我的臉轉向了俄國。帶著對“俄”的憧憬和期待，孫中山揮別了至暗的1923年（陳炯明之變），擁抱即將到來的1924年。

元旦，新年新氣象！

五色旗迎風飄蕩，大總統曹錕發布減刑免刑令，以示政府寬大為懷，這也是北洋政府的慣例。

曹錕：我常說，要以德服人。

曹錕（劇照）

另一邊，孫中山在大元帥府接受了部下及各界人士的祝賀，他發表元旦訓辭，重申“掃除軍閥，統一民國。”

孫中山：孫大炮已經翻篇了，再叫大炮我翻臉了。

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孫中山最后一次主持元旦活動，1925年元旦時，他已身染沉疴，時日不多。

孫中山（劇照）

1月3日，北洋政府外交部照會蘇俄代表加拉罕，要求交還庫倫、恰克圖。

蘇俄正在與北洋政府談判。蘇俄要求先建交，再談別的，北洋政府則要求先把歷史問題解決，再談建交，這些歷史懸案包括：廢除沙俄時期的不平等條約，從外蒙撤軍，向因俄國革命而導致損失的華人華僑賠償，歸還中東鐵路。

很多都是蘇俄之前在對華宣言中承諾過的，但口嗨后它嘴硬不認，談判陷入停頓。

對蘇談判，是1924年北洋政府外交中最重大的事，艱難且漫長。

在滿頁都是軍政外交大事的文字中，眼尖的我發現了一條很另類的記載：

1月12日，美國絲業協會舉行55周年年會，提出籌款改良中國育蠶事業計劃，會長郭司密說：已資助嶺南大學、金陵大學設立育蠶所，上海已設立生絲檢查所，現準備在廈門大學設立養蠶科。中國用土法繅絲，不符合美國絲廠的要求。美國希望中國增加生絲產量，與日本人競爭，獲得更多利潤。

不知道大棋黨會不會這樣認為：這是美國在抹黑中國土法繅絲技術，再以資本和技術支持為借口，圖謀控制中國絲業。中國繅絲文化博大精深，黃帝的老婆嫘祖養蠶繅絲，豈是美帝所能詆毀的。

1月12日，河南巨匪“老洋人”陰溝里翻船，被最親密的戰友殺死。“老洋人”是繼白朗之后河南最有名的巨匪，他的部下以高機動性見長，行蹤飄忽不定，一次次從官軍眼皮底下溜走。

這次，坐鎮洛陽的吳佩孚出動2萬精銳五路圍剿，“老洋人”在鄂豫陜三省長途轉戰，被追得精疲力竭，陷入重圍。部下丁寶成殺了“老洋人”，將其首級獻于官軍帳下。

當中原大地還在重復古老的農民起義故事時，沿海的廣州，一個年輕的軍人帶著他對世界上最先進制度的實地考察結果，見到了孫中山——蔣介石要匯報他的蘇俄之行了。

蔣介石的結論是：蘇俄的制度與三民主義的制度根本不相容。

孫中山回復：你多慮了。

蔣介石（劇照）

明知孫中山要“以俄為師”，蔣介石沒有順著領導說好聽的。

不看好就是不看好，這個認知蔣介石堅持了一生。后來他雖然與蘇俄顧問合作，但本質上只是相互利用，分手是遲早的事。有些沖動是茍且不了的，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1月份，最重大的事件毫無疑問是1月20日開幕的國民黨一大。這個會很長，月底才開完。

會議期間，孫中山決定設立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以蔣介石為軍校籌備委員會委員長，校址設在廣州黃埔島——蔣校長和黃埔軍校即將出世。

小小蝴蝶微微扇動翅膀，帶動的氣流逐漸形成颶風，將爆發出改朝換代的能量。

此時，列寧去世的消息傳來，會議決定休會三天致哀，通令各機關下半旗三日。

02

2月初，虎踞洛陽的吳佩孚有了新動作，他派人拉攏盧永祥，許諾讓盧當副總統。

盧永祥是浙江督軍，皖系人馬，而皖系與張作霖、孫中山結成了三角同盟，共同反對直系。

吳佩孚此舉是想拆散反直三角同盟，盧永祥拒絕了：我不能出賣人格擁護曹錕，奉勸你放棄武力統一。

吳佩孚露出標志性的大板牙，苦笑一聲：不用槍桿子，你告訴我怎么統一？

2月10日，黃埔軍校準備招生了，各省區招錄計劃如下：計劃招324名學生，其中東三省、熱河、察哈爾共50名；直隸、山東、山西、陜西、河南、四川、湖南、湖北、安徽、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每省12名；湘、粵、滇、豫、桂五軍各15名，國民黨先烈家屬20名，剩下11個名額視情況而定。

以上省份多是北洋軍閥的地盤，無法公開招生，委托國民黨一大代表們回原籍后代為招生。

對熱血青年而言，報考黃埔軍校無疑是當時最大的風口，不過未來的代價也很大，能熬過東征北伐以及歷次軍閥混戰后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談未來。再往后，還要面對更加殘酷的抗日戰爭，能功成名就并善終的人并不多。

暢想一下，如果穿越回去并且有機會報考，你會報名嗎？

2月12日，湖北督軍蕭耀南計劃向英國商人借款5000萬元，用于建設武長商埠，借款25年還清，以市政收入作擔保。此舉遭到民眾激烈反對，他們開會決定：阻止蕭耀南簽字，聯合商會一致反對，發傳單游行。

看來，一省之內，督軍也無法只手遮天，借外資搞市政建設這種事，都不能一錘定音。

2月底，曹錕免除了兩湖巡閱使、湖北督軍蕭耀南二十五師師長兼職，免除了直隸督軍王承斌二十三師師長兼職。不讓督軍兼師長，是吳佩孚的意思。

吳佩孚對外搞武力統一，對直系內部進行削藩，目的是加強對直軍和各軍頭的控制——在督軍位置上呆久了，容易尾大不掉，拿掉實權師長，督軍就是個屁。

吳佩孚此舉加大了直系內部的裂痕，以至于第二次直奉戰爭，直系的力量始終無法凝聚起來。

03

3月12日，孫中山派伍朝樞去奉天，向張作霖說明北伐遲緩的原因以及國民黨改組的意義，請求張作霖給予資助。

前面說了，張作霖、孫中山、皖系結成了反直三角同盟，雙方約定：孫中山從南方北伐，張作霖揮師入關，皖系從中策應。然而孫中山多次后院起火，北伐一再按下暫停鍵，張作霖懷疑孫中山爽約沒有誠意，同時對國民黨聯俄有很大顧慮。

孫、張結盟對付直系，有不有點像北宋與金結盟對付遼？

25日，魯迅在《東方雜志》上發表小說《祝福》，從此中國人知道了祥林嫂這個人。可嘆的是，鮮有人對祥林嫂的悲慘命運抽絲剝繭，反而將這個可憐的婦女視為喋喋不休的代名詞。

祥林嫂（劇照）

3月很快過去，就像祥林嫂的故事一樣。

4月9日，上海裝訂工人2000多人罷工，要求增加工資四成，資本家最終答應加兩成，工人復工。

權利和利益不是靠施舍而來的，是靠抗爭而來的。

道理誰都懂，然而內卷時代，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我很納悶，100年前的工人，他們難道不卷嗎？

5月5日，曹錕因清室圖謀售賣文物，派馮玉祥等10人組成保存國有文物委員，規定除金銀珠寶屬于清帝溥儀之外，其他文物都是國寶，不準出售。

大清滅亡后，清宮內保存著大量文物珍寶，清室將這些東西視為溥儀的私人財產，隨意變賣。有識之士則認為，這些文物是滿清歷代統治者搜刮而來的，不屬于私產而屬于國家文物，應還給民國。

曹錕還是厚道的，只要求交出文物，不要金銀珍寶，等到未來馮玉祥派兵進皇宮的時候，溥儀敢說半個不字？雖然如此，溥儀還是偷走了很多精品文物。

5月7日，駐美公使施肇基電告外交部，美國國會已通過第二次退還中國庚款賠款，本利合計1254.5437萬元。不久，美國總統柯立芝批準交還中國庚子賠款余額議案，并說明此款作為發展教育文化事業之用。

1909年美國第一次退還庚子賠款，這次是第二次（全部未付款項）。

中國先把錢打給美國，每年本息合計539588美元，美國收到錢后再返給中國，為避免這筆錢被挪用（打內戰），美國要求錢專款專用：只能用于教育和文化事業。

5月15日，有人給外交總長顧維鈞家里送去一個快遞（木箱），詐稱箱內皆顧維鈞的私人物品。10天后，顧維鈞讓仆人打開快遞，木箱爆炸，三名仆人重傷。

搞外交也有風險。顧維鈞在中蘇談判中立場堅定，不向加拉罕屈服，引起了親俄人士的不滿。雖然警方鎖定了嫌疑人，但顧維鈞主動壓下了這件事，理由是：他們還是學生，被人利用了。

與北京的喧囂和廣州的活躍形成鮮明對比，山西太原，歲月靜好，樸實中透露著生機。

5月20日，閻錫山接見了印度詩人泰戈爾一行。

泰戈爾4月應北京大學之邀來華講學，在中國已經待了一個多月，負責陪同的徐志摩向他介紹了山西鄉村建設情況后，他強烈要求來山西看一看。

泰戈爾來華

閻錫山與泰戈爾進行了深入會談，雙方就中印兩國鄉村建設交換了意見并交流了經驗，兩人還興致勃勃地聊起了哲學，閻錫山向泰戈爾介紹了他自創的“中”的哲學。

也不知道泰戈爾聽懂沒有，多年后，泰戈爾在回憶錄中寫到：他（閻錫山）更像是個文人，舉止文雅，談吐具有哲學家的風格。

5月25日，北洋政府向日本一銀行借款70萬日元，用作發放參眾兩院、教育部、國立八校之經費，以及陸軍檢閱使、步軍統領衙門、京畿衛戍司令部餉銀。

你沒看錯，北洋政府經常窮得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魯迅當時在北京教書，經常被拖欠薪水，這70萬日元借款，發下去應該也有魯迅的一份。

04

6月初，有一條小眾的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美國“世界飛行隊”飛機三架，由司米思中尉帶領，飛抵上海，中外官紳80多人前往迎接，3天后飛行隊飛往廈門，轉香港飛往越南、印度等地。

為什么歷史學家會記錄這么一件小事？我專門查了一下，原來這是人類首次完成環球飛行。

1924年3月17日，美國陸軍航空勤務隊的4名飛行員，駕駛4架飛機從加尼福利亞起飛，開啟環球飛行。

飛行路線是：阿拉斯加-日本-韓國-中國上海、廈門-香港-越南-泰國-印度-中東-西歐-英國-冰島-格陵蘭-加拿大-美國。航程4萬多公里，耗時175天。

美軍環球飛行

當美國的飛行員在探索自然、挑戰極限時，張作霖的飛行員在磨刀霍霍，準備找吳佩孚報仇，而直系的飛行員亦然。與人斗何如與天斗？

6月7月波瀾不驚，8月9月地動山搖。

8月16日，江蘇督軍齊燮元召開秘密會議，決定對浙江督軍盧永祥開戰。

齊燮元是直系，盧永祥是皖系，幾年來，兩人為爭奪上海一直想干一仗，這次要來真的了。

江浙戰爭是一場局部戰爭，但齊燮元和盧永祥后面都站著大佬，牽一發而動全身。

9月1日，齊燮元正式宣戰，直系各堂口負責人以及外圍地頭蛇們紛紛表態支持齊燮元；張作霖、孫中山依據盟約，通電討伐直系。

張作霖整軍經武2年，籌集了5000萬軍費，等的就是這一天。他命令奉軍進向山海關開進。

孫中山命令麾下湘軍、贛軍、豫軍等雜七雜八的軍隊，半個月內集結于韶關，準備北伐。

洛陽，吳佩孚也召開了軍事會議，討論抵御張作霖、援助齊燮元，直軍進行總動員。

吳佩孚（劇照）

9月2日，曹錕電令吳佩孚“通盤布置”——打仗的事，子玉你來，我不管啦。

戰爭的結果大家多少知道點。

孫中山因廣州商團暴亂，不得不半途而返，又一次爽了約。

齊燮元打敗了盧永祥，但桃子被福建的孫傳芳摘走了——孫傳芳拿下了浙江，成了江浙戰爭的最大贏家，這也為他成為五省聯帥打下了基礎。

而吳佩孚因馮玉祥倒戈以及其他因素，在戰爭中一敗涂地，逃往天津。

第二次直奉戰爭規模空前，《申報》發表文章指出：近一個月的南北戰事，損失國力在5億元以上，非十年不能恢復元氣。

11月2日，馮玉祥逼迫曹錕辭職，曹錕一共當了1年零29天總統，為了當總統，他花了1300萬元，不知道這一年多他回本沒有？

曹錕下臺后，吳佩孚帶領親信從塘沽浮海南下，開啟了亡命之旅。

曹、吳的時代過去了。

馮玉祥（劇照）

05

搞掉曹錕后，馮玉祥對清室動手了，他派鹿鐘麟帶領軍警進入皇宮攆溥儀滾蛋。

此舉引發了激烈爭論：支持者認為清室是封建余孽，老馮干得好！反對者認為，清帝退位換來了優待條件，單方面修改和廢除，是陷民國于不信不義。

從這時候起，老馮“倒戈將軍”的帽子甩不掉了——以前雖然也多次倒戈，但都沒有這次影響大。

事后，馮玉祥也多次辯解：這不是倒戈，是革命！眾所周知，我一貫追求進步，忠于國家，不忠于個人，我的上司對不起國家，我當然要反對。

瞧瞧這邏輯，這姿態，這水平。劃重點：這是反骨仔必背信條，記好嘍！

馮玉祥（劇照）

直系戰敗，反直同盟開始瓜分勝利果實。這也是慣例。

零和游戲，有人損失必有人收獲，收獲者們需要開會分配收獲。

11月10日，段祺瑞、張作霖、馮玉祥在天津會談商討時局，老段表示：必須等孫中山北上才能共商建國大政。

孫中山正在收拾行李。11月11日，廣州各界為孫中山舉行歡送會，歡送他北上共商國是。

孫中山發表題為《北上之意義與希望》的演講，稱這次北上，是為了宣傳主義，組織團體，擴充黨務，他要求革命同志“同心協力，把廣東的的基礎弄得很鞏固，做一個革命的好策源地”。

2天后，孫中山北上，他這一去就沒能再回來，留下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遺志。

11月21日，段祺瑞出任臨時執政。所謂臨時執政，就是在選不出總統，產生不了內閣總理的情況下，臨時擔起總統和總理的擔子，看看場子。聽起來很厲害，實際上是光桿，實權掌握在張作霖、馮玉祥兩人手中。

就在段祺瑞就職這天，馮玉祥提出了辭呈，宣布下野。

面對張作霖的步步進逼，以及北方復雜局面，馮玉祥玩不轉了，他帶兵打仗還行，玩政治太菜，事事不如意，迷茫了，想以退為進。

李鴻章（劇照）

政治重新洗牌，但游戲規則還是老套路。事實證明，北洋武人經歷多年爭斗，其內部已無法產生新的因子，助其完成脫胎換骨的變化，改變自身也改變中國的命運。

這也是孫中山在廣州搞國民革命的意義所在吧。

未來，會有一群主義武裝起來的青年，以銳不可當的氣勢埋葬北洋軍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