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檔馬上就要開始了，新上映的片子不少，可感覺都不是很能打……不過有一部片子應該會是例外，它就是近幾天唯一一部大規模點映的《九龍城寨之圍城》（下文簡稱為《九龍城寨》）。

在觀影之前，我對該片沒抱多少期望，想想這些年來港產商業動作片是啥水準，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可看完后我發現：怪了，居然有點上頭，還略有驚喜。

作為一部帶有犯罪元素的動作片/功夫片，《九龍城寨》的打戲無疑是量大管飽的，可在黑幫題材的皮囊下，它其實更像一部講述江湖往事和兄弟情義的武俠片，這份傳（陳）統（舊）到有些可愛的風骨，令其擺脫了單純無腦爽片的范疇。

而我最喜歡影片的一點，是它對時代環境下九龍城寨事無巨細的描繪和塑造，那種撲面而來又揮之不去的生活氣息，擁有“把一切虛假都變得真實起來”的魔力。

【友情提醒：下文會有劇透。】

《九龍城寨》這片子，和多年前杜琪峰想拍的那部沒什么關系，此次導演鄭保瑞搭檔動作指導谷垣健治，走的是由淺入深的“視覺系”路子。

影片改編自余兒的小說《九龍城寨》以及司徒劍僑的同名漫畫，從角色造型、裝扮，以及較為夸張的絕招設計，都能看出偏“奇幻向”作品的影子。

不過，我對《九龍城寨》動作戲的第一印象，卻是偏寫實的——片子里有許多傳統武術的影子，拳腳之下多是真功夫，不難發現香港“龍虎武師”們硬橋硬馬的底子，這點著實令人驚嘆和唏噓：還有人沒忘記傳統功夫片啊。

當然，更多人對該片動作戲的感受，應該還是偏向于非現實的，畢竟有三步并兩步的飛檐走壁，有硬氣功的刀槍不入，有一拳一腳的內勁能把人擊飛幾米遠……這些離譜卻好看的設計，也讓影片多了些漫改作品的輕盈和想象力。

可就我的觀感而言，為動作戲加分最多的，是影片對“九龍城寨”這個復雜環境的精心設計，以及對這個環境的充分使用。

九龍城寨是一個擁擠、逼仄、骯臟、混亂的地方，不到2.7萬平方米的空間，生活著超五萬人的居民，內里空間狹小，沒有寬闊大路，只有幾十條小巷，蜿蜒曲折，擇人而噬。

四通八達又七拐八繞的鋪子和巷子，需要低頭抬腳才能避開的電線和纜繩，香火不斷的祠堂，油到發亮的叉燒店，終日不斷的煙霧和噪聲……這種環境放在動作片里，天生就適合拿來打架、搞破壞（成龍：這個我熟啊）。

得益于如此環境，《九龍城寨》的動作戲顯得格外立體和豐富，狹窄空間為動手的人制造了許多障礙，也為生活在城寨里的人增添了三分地利，大家可以上躥下跳，可以借力打力，更可以就地取材。

這大概是我覺得最有趣的地方，影片非常懂得利用環境道具來為動作戲添彩：陳洛軍與信一不打不相識時，從手邊撕了塊鐵皮捏成了一把小刀，后面與秋哥動手時，還抄起了“七大武器之首”的折凳，另外像榔頭啊、鋼管啊、泥墩子啊、摩托車啊等生活化武器也都有表現機會。

最典型的要數高潮戲里的團戰了，陳洛軍、信一、四仔、十二少對戰大BOSS王九，由于一時間沒法擊破王九硬氣功的防御，四人只能邊“放風箏”邊找機會，同時也防止被各個擊破。

這時他們就在現場抓取電線和繩索來限制王九行動，還聯手“敲樁”，包括后面的轉機與反殺，也都是靠線繩完成的，一刀一繩的方寸之間破敵，著實精彩。

如果僅僅是打戲好看，那么《九龍城寨》充其量就是一部動作爽片……真正促使我寫長文的原因，是主創們下了許多笨功夫，讓影片接上了一份久違的地氣。

這份地氣的主角并不是某個角色或者某個故事，而依然是“九龍城寨”本身。

在當年特殊的歷史背景下，九龍城寨成了香港的遺棄之地，一個巨大的貧民區，它即是無家可歸之人得以喘息的窩棚，又是臟污納垢、醞釀罪惡的溫床。

不過在文藝創作者的眼中，九龍城寨除了粗陋和邪惡之外，同時擁有著自成一體的獨特美感，層層疊疊的建筑群風格，還影響了上世紀不少賽博朋克題材作品里的美學設計。

我之所以會覺得《九龍城寨》足夠接地氣，是因為它在搭建了如此逼真還原的場景后，卻沒把鏡頭全都聚焦在城寨里那些危險和迷人的地方，反而把大量筆觸用在了不算顯眼的生活化場景中。

這類描繪貫穿了全片，并且在中前段有著更多篇幅，觀眾們可以跟隨初入城寨的陳洛軍的視角，一塊兒去感受九龍城寨里從不斷絕的煙火氣息。

偷渡回香港、還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陳洛軍在外面舉步維艱，卻能夠在九龍城寨茍活下去，是因為這里不過問你的身份和出處，只要你肯自食其力，就有一口飯吃。

陳洛軍在城寨里干過各種苦力雜活，搬運工、面點工、送貨工、修理工、后廚幫工等等都不陌生，抽空隨便吃幾口飯，再“以城為床、以天為被”睡一覺，醒來后又是新的一天。

同時，影片還為這種多動手、少動腦的生活添加了一處對比：往返啟德機場的飛機貼著城寨樓層低空掠過的畫面，少而精的強烈對比，更能凸顯出城寨居民身處底層的實質。

這種連軸轉、忙成狗、苦兮兮的生活狀態，只有在社會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中被落下、被拋棄小環境里才有可能找到——但與我們想象的有所不同，許多身處其中的人，所感受到的并不全是苦難，而是酸甜苦辣混在一起的復雜滋味。

日子當然是又苦又累的，但那種“一刻都不能停下來”的節奏，亦是勃勃生機的律動，忙碌，充實，富有生命力……

類似的情緒，我們也可以在一些長輩身上找到：如今生活條件比過去好多了，他們卻總懷念艱苦的過去，就是因為他們為苦難賦予了超越苦難的情緒價值。

而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人情味”是必不可少的——缺乏秩序的混亂地帶，靠著暴力手段固然可以迅速填補權力真空，但如果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有效連接，任何管理和統治都無法長久。

所以，龍卷風能夠成為九龍城寨的話事人，除了他當年最能打之外，更在于他開了一家能和街坊們聊上天的理發店，能勸告霸占水龍頭的大伯洗快點，能知道阿婆最近在跳什么舞……所以，執意不愿加入黑社會的陳洛軍，后面接受了龍卷風的善意。

《九龍城寨》下大力氣把敘事的基礎打好了，影片略顯離奇狗血的故事才能夠成立。

無論相認與否，龍卷風都注定會幫助昔日摯友兼死敵的兒子；陳洛軍和信一、四仔、十二少只要一起痛揍過人渣，得空再唱個卡拉OK、打兩圈麻將，就能成為過命的好兄弟；街坊鄰居們固然弱小，可在必要時卻能展現出很高的組織力。

我后面才慢慢想明白，陳洛軍說的一點都沒錯，這不就是飄搖江湖中有一個“家”的感覺么？

《九龍城寨之圍城》是很“假”，但它真實的地方，比真的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