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件事我幾乎每年都寫,一是汶川地震,二是9.11,這些都是重大的歷史事件,但其實我最念念不忘的是徐州那個女人,以及關心那個女人的女人,但是今天就只說汶川吧。
關于汶川,除了悲傷還是悲傷,我知道很多東西都被刪掉了,但刪不掉的是死亡,是悲傷,是記憶,是悲傷,而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人已經開始淡忘,而經歷了地震的那代人,也正在凋零,他們的后代,因為和那場災難隔得遙遠,已經不再記得,或者說不想記得那些事,更多的人也在日復一日謀生的夢里淡忘了那些斷壁殘垣里的血色舊夢。
2021年我以旅者的身份再到北川,看到空無一車的停車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路遇到好幾撥摩友,停車休息之時大家交流一下彼此的目的地,除了我,再沒有人去北川,有四個山東摩友,聽說我去北川,有點兒意外,其中一個說,一堆破磚爛瓦有啥看的?
一時間噎得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我要是說實話必定襯托出他的冷血,但是不說話或者說違心話,我又做不到,想了想我說:那場地震,是咱們這個民族的大難,再說我也曾參與過救援,所以想來看看……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再沒人接我的話。
到了北川停車場,只有兩個保潔人員,我問他們咋這么冷清,保潔員指指停車場的牌子說:停車費都沒得收,牌子收起噻。
我問她為啥人這么少?她說:我們本地人有親戚朋友死在這里的,當然會有人來看,不然也不想來,你們外地人,就是來看看倒掉的房子的……這里陰氣太重,沒人愿意來,你想啊,多少人壓在那些房子里沒出來?
“多少人壓在那些房子里沒出來?”這話想想就讓人在烈日之下感到寒意徹骨。
阿姨還說,死好多人,很多人害怕的,所以來看的人少。我心想:坑人害人的,不都是活人么?
都說中國人沒有信仰,但國人卻極忌諱討論死亡,畏懼鬼的存在,回避類似的話題,很多時候我們都是無神論者,也無所畏懼,不管在食品里添加科技與狠活兒,還是給婦孺一個過肩摔,或者錘爆攤販的腦袋,都可以毫不猶豫、毫無畏懼、毫不害怕“報應”這個東西,但是幾乎所有這樣做的人,都害怕鬼,害怕死亡,甚至連死者坐過的地方都不敢坐。
中國人不怕神、仙、佛,我想可能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神、仙、佛是救人的,是行善的,但是鬼往往是來索命的,而且鬼啥都知道,你騙不了他,還大多面目猙獰。
國人不但不怕神、仙、佛,往往還欺騙它們:貪官拜佛求佛保佑他升官發財死老婆,殺人越貨的黑社會頭子拜關二爺求關二爺保佑他殺人殺得順利,搶錢搶得順利,自己還能長命百歲。
昨天的文章里我剛說了愛的教育、性的教育、死亡教育和生命價值教育,在我們的教育體系、社會生活乃至家庭教育里,都是比較缺失的,但忠誠教育和感恩教育如影隨形,如今看來還有一種教育是自然形成的,那就是對鬼的敬畏,深深刻在國人骨子里,對一個多數人信奉無神論的民族如此敬畏鬼,我頗為不解。
外地人只知道北川新城和老城,其實老城還分新區和老區,而多數人去的是新區,我徒步穿過老城區到達新城區,巨大的悲傷讓我說不出話,似乎能看到那些被壓在廢墟中影影綽綽的影子,他們在哭喊,或者已經無聲無息。
我安靜的走著,看著這些殘垣斷壁,耳邊只有知了的鳴叫,但是這種安靜太凝重,讓我呼吸沉重。
再造北川的計劃我認為非常合適。先不說清除建筑廢墟和清理舊地基是極其耗時耗力耗費巨資的事情,單只是想起自己住的房子下面有多少曾經鮮活的生命,這個心理壓力就難以承受。
以下照片由我在北川老城新區和老區拍攝,很多親臨現場的近距離特寫,請不要問我是怎么拍攝到的,我也不建議你今后有機會去北川的話像我這樣去拍照片。
上圖:進入這個門,路面就非常爛,完全是非鋪裝路面,應該是地震所致,好幾次我被對向行駛的車濺一身泥水
上面這個酒店是北川的標志性建筑物之一,看看廢墟之上的藍天,蔚藍清澈到讓人心疼,可是我只感覺到烈日灼心。
上圖:北川的前世今生
上圖:這是一幢5層高的樓,可以看到地震落石有多大。
上圖:遺址的很多建筑物都進行了加固。
上圖:部分地震損毀車輛
上圖:曾經的北川煙草專賣局
接下來進入特寫鏡頭部分,我很確定這些照片你只能在我這里看到,因為這些建筑是被禁止進入的,屬于高度危房,如下。
看著墻體裂縫,我沒敢繼續爬樓梯,站在門前我鞠了一躬,然后敲敲門,推門而入,就此還原了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4秒,那個下午的一場噩夢。
上圖:入戶門
上圖:客廳1
上圖:客廳2
上圖:廚房
上圖:衛生間
接下來讓我看到了令人忍不住淚水的情形,如下。
我估計是她的家人幸免于難,然后回到了這里來擺放了她的照片,或者有跟我一樣的人從地上撿起了她的照片擺在這里,看著女主人的照片,我心里默念:愿你安息,
拍這張照片之前,突然發現左邊有人看著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定睛一看,是自己。
在這戶人家的門口,已經出了門的走廊里,我發現了很多書,估計這家有個愛看書的孩子,地震逃命還要帶上自己的書,書上灰塵非常厚,而且這地方潮濕,灰塵居然用手無法撣掉,我用鞋子使勁蹭,用手套擦,終于看清是一本安妮寶貝的《二三事》,封面上有一句話:
“喜歡豐盛而濃烈地活,即使是幻覺”
關于那場地震,我想說的很多,包括對隸屬不同部門的各種建筑物的損毀程度,我都做了拍照分別,而遇難者名單的牌坊,見到的最多的公安、電信、郵政等部門,普通老百姓的,一個都沒見到,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汶川我曾寫過多篇,都只能泛泛而談,本篇也是如此,我想說一句:面對災難,事前預防永遠好過事后救援,而事前預防,當然也包括過硬的建筑質量和平日里對民眾的災難應急培訓。
接下來的這些照片來自中國攝影出版社《汶川地震十年》一書,作者邱焰)。
上圖:2008年5月22日,四川省彭州市通濟鎮
上圖:2008年5月24日,四川省綿竹市漢旺鎮一所幼兒園被震裂的壁畫
上圖:漢旺鎮雕塑
上圖:彭州市通濟鎮,一個6個月大的嬰兒和他的家
上圖:通濟鎮,一個家庭清理出來一塊地方放置嬰兒車,讓孩子玩耍
上圖:5月22日,綿陽火車站,7歲的梁珂馨受了重傷,媽媽在親吻她
上圖:2009年5月11日,北川老縣城,圖中數字用鮮花拼成
上圖:2009年5月11日,北川老縣城,前來悼念的人
上圖:2009年5月11日,北川廢墟,圖中字為——朱亞蘭:姐姐、爸爸、媽媽想你,我們永遠愛你。
愿天堂之上的朱亞蘭能聽到親人對她的思念。
上圖:2009年5月11日,北川,兩名女性在哀悼遇難的親人
上圖:2009年5月14日,四川省人民醫院,19歲的代國洪在走路
上圖:2008年5月23日,綿陽火車站,地震中受重傷的龔悅被截肢,那年她18歲
上圖:2009年5月7日,綿陽,19歲的幸存者龔悅拿著1年前的照片,這時她是北川中學學生,正準備高考。
上圖:2014年5月5日,幸存者龔悅,24歲,四川音樂學院綿陽藝術學校檔案管理員
上圖2018年4月10日,綿陽市高新區,幸存者龔悅,28歲,拿著4年前拍的肖像,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媽。
我看過很多紀念汶川地震幸存者的照片,我從來沒有在他們臉上看到過笑容,
就像上面的龔悅一樣,總是臉上寫滿憂傷,眼里是哀戚的目光,我想,他們生命中的一部份,可能已經被那些沉重的廢墟壓住了。
龔悅當媽媽了,我們應該為她感到高興,還有無數個龔悅和她們的孩子匯聚成希望——人們不是因為有了孩子才有了希望,而是因為心懷希望而要了孩子,所以,一個民族要想有未來,不只是要有族群的繁衍,更要讓活著的人能看到希望,看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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