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又到這里了
4月中旬,云南八謙律所把中國PPP領域的權威專家王守清請了過來,核心主題是講最新的特許經營政策和實操要點。
律所的朋友最初還擔心報名人數不多,答應給財哥留兩張票。結果第二天就很抱歉地告訴我,只能給我勻一張,會場需要不停地:
加座加座加座。
不少政府部門領導和國企老總都來了。他們希望知道在下一個機會中,自己能捕捉到些什么。
積極的背后,是在新的一攬子化債政策下,城投公司不得不被卷入的轉型浪潮。
發改委更是顯得時不我待,幾個月內一箭接一箭。到5月22號的協議范本出爐,PPP新機制的主要規則全部落地,前面還包括115號文、17號令、特許經營方案編寫大綱、PPP項目信息系統。
常練大寶劍的朋友跟我說:
這是真正的全套。
城投公司成為政府的錢袋子,是從1994年分稅制改革開始的。而狂飆始自于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與2008年次貸危機之后,尤其是后者的四萬億放水,各地政府開啟影響至今的財政擴張政策。這個過程中,政府曾一度可以直接向銀行借錢,但后來被掐斷,城投公司就成為地方政府融資的唯一平臺。
在這段時期,城投公司還多了兩大角色:
城市建設主體、城市重大資產經營主體。
同時在膨脹的還有現在大家都很熟悉的地方債,更多的是城投背負的隱債。
2010~2012年,國家看不下去了,國務院到四大部委連發幾道金牌踩剎車。的確冷下來了,同時被緊縮的還有各大銀行的貸款規模,各大投融資平臺也沒有逃脫“一抓就死”的局面。
分水嶺出現在2014年。
當年直指地方債的43號文要求,融資平臺公司必須剝離政府融資職能,還不能新增政府債務。這意味著,公益性資產普遍占到九成的城投公司,如果找不到出路,就面臨生存問題。為此,文件還提出了后來都熟知的PPP模式。城投公司就此拉開轉型發展的序幕。
十年之后,城投公司大致轉成了三類:國有資本投資/運營公司,城市綜合運營商,產業類國企。云南這邊省級和市級平臺公司,上述類型全部囊括。
不過無論是左轉還是右轉,有一樣東西沒有變過——為地方政府融資。另外,完全市場化并未實現。
2024年,又是相似的口吻和局面。海明威對青春曾有過一句扎心的描述:
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一個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藏在時光中的傷痕,終于慢慢浮現。
1
老余還記得2012、2013年自己做過的一單生意,為云南某州市融資。
他記得,當時市長是真急了,貸款利率加顧問費,15%的資金成本連價都不還。縣級政府更加困難,都借“高利貸”。那時候,民企老板都不敢說自己賬上有錢,都得哭窮。政府這邊,只要能搞到錢:
什么條件都答應。
2014年43號文出臺后,財政部來主導PPP模式的推動,并意圖為城投公司找到新的轉型路徑。
轉型第一步就是干工程,但城投公司沒有團隊,怎么辦呢?抽點。一是跟政府拿管理費,一是跟項目施工方抽點。
后來做著做著,發現還是自己干更掙錢,于是就陸續收編了一些本地的施工隊伍,包括做砂石料、混凝土攪拌站等產業鏈上游的公司。
不過彼時的城投老總們的工作很簡單,其實這么多年也沒太多變化。他們的核心工作就一樣,融資。配套的工作也就兩樣:
吃吃喝喝,拉拉關系。
第二步是實現人才的專職化和專業化。行政管理色彩濃重的城投公司,一把手之前普遍由政府相關部門的領導兼任,后來就要求人事關系上與政府脫鉤,這是一部分。另一撥老總的來源主要是金融系統。
老余告訴我,2012~2016那幾年,民間金融從火爆到崩盤,民企尤其是昆明本土地產企業后面又大量暴雷,而央企是自帶資金玩,本地銀行的日子并不好過。行長天天當乙方,拉存款、放貸款都得求政府:
但政府日子也難過。
來到城投公司后,至少可以當甲方。
在PPP撒開腿跑了十年后,累積的問題越來越多,城投公司的負債也并未改善。
PPP的主導權換到了最擅長管項目、制定游戲規則的發改委手里。玩法也不一樣了,通常的路徑是,立項后,銀行這邊首先由國開和農發兩個政策性銀行帶頭試水,跑通之后,四大國有銀行跟進,然后是股份制商業銀行,城商行這類中小銀行就吃點邊角料。
與十年前相比,本次城投轉型的核心思路就四個字:
提質增效。
老余分析,從宏觀層面來講,基礎設施的建設已到頭甚至過剩,低效和無效資產實在太多,那么就要嚴控。以前是搞到錢,就搞工程;現在是先想清楚怎么還錢,才能借到錢。
再說具體點,原來做PPP可以用財政的資金去做無收益項目,現在不允許了,財政資金全部嚴格管控。還可以靠國債,比如超長期國債,盡管無需財政償還,但這個錢的使用領域及申報要求也受到國家發改委的嚴格管控。
以今年的1萬億超長期特別國債為例,就圍繞“兩重”建設花錢,具體針對8個方面、17個具體投向,核心要義就是發展新質生產力和鼓勵“耐心資本”。用流行的話說就是:
提倡長期主義。
而且資金支持的項目并沒有所有制的區分,比如科技研發、設備更新等方面項目,會有民企項目。
最大的難點還是在市、縣區兩級,省屬國企好一些。
前者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作為政府融資的一個殼存在,要轉型只能走實體化,但人才和業務體系很大程度上都得推倒重來,道阻且長。國企改革,三年又三年,縣城更是壁壘森嚴;后者更多是考慮產業化,怎么做大做強,怎么提高效率和利潤率:
歷史根源是不一樣的。
市級尤其是縣區的財政收入,之前主要靠地產,但現在土地財政走不下去了。老余說,加上上級轉移支付,云南的縣級政府每年能操作的資金盤子大概30億左右,平均下來,一個月大概兩三個億的資金開支,其中:
至少百分之七八十要用于“三保”。
此外,找上面要錢上項目,自己還得有配套資金。所以,縣委書記、縣長也是不容易。
另一位朋友苦笑著告訴財哥,他現在都不敢輕易去見某縣的書記,因為該縣是朋友所在機構定點幫扶點,書記一見面就開口要錢。
但另一方面,又有不少基礎設施在閑置浪費,比如當地建個圖書館花了1000萬,又不會商業化運營,配套的鋪面都難以租出去。
所以,這輪轉型其實就是上面要求地方要更精準、更有效率地花錢了。老余說。
2
債得還,錢也要繼續借。癥結不在于債務規模,而在于債務風險,也就是流動性風險。
長遠的方向大家都清楚,但短期的資金缺口才決定生死。長短如何平衡,是第一道難題。
德勤曾作過一個調研,全國大部分城投每年的業務現金流凈額,往往只能覆蓋個位數百分比的當年還本付息金額:
保工資都費勁,遑論還債。
不過中國人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鉆空子、繞道走。
天眼查顯示,2024年以來,各地新成立的400多家國企中,名字或業務涉及產業投資、產業發展的企業數量就達到75家。此外,還有部分城投直接換個名字,就轉型成了產業類國企。主要目的就一個,避開城投身份:
方便在公開市場融資。
有句話怎么說的,再丑都要談戀愛,談到世界充滿愛。萬水千山多障礙,唯有融資是真愛。
變身的直接原因是一攬子化債政策下上交所發布的“335指標”,它是指城投非經營性資產(城建類資產)占總資產比重不超過30%,非經營性收入(城建類收入)占總收入比重不超過30%,財政補貼占凈利潤比重不得超過50%。
而且,交易所還對城投轉型提出了“城投歸城投類,產業歸產投類”的指導意見,即城投類平臺仍保留原有功能的,現階段僅能借新還舊;經營性資產原則上允許全部劃出成立產投平臺,強調從資產、業務等方面向產業類徹底轉型:
反正不能是只以融資為目的“半吊子”轉型。
“335指標”中,城建類資產包括市政道路、公園這類幾乎沒有現金流的公益性資產,和未繳納土地出讓金的土地使用權、無證土地等政府性應收類資產。
這些對城投公司是包袱,必須降低占比,實現的途徑包含并表上市公司資產,或成立新公司,注入非城建類資產。還有些方式就不一一介紹了,反正騷操作挺多。
不少城投也在著力加大經營性資產的占比,盯上了現金流更好的行業,比如:
墓地生意。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很多地方政府都在鼓勵火葬,取消土葬,這就需要建設公益性墓地。這個項目最大的優點是,投資規模小,現金流充足還穩定,幾乎可以做到穩賺不賠。財哥就想問:
是不是離開土地就走不動道了?
好像也不完全是,比如城投公司現在就不太敢繼續拿地搞地產了。
如果細心觀察你會發現,去年到今年一季度,全國還在拿地的企業,十有七八都是城投公司,拼命為土地財政托底。但最近明顯少了。
之前拿地倒是轟轟烈烈,但真正開發的卻寥寥無幾。這里面也有秘密——拿完地轉手就抵押給銀行,套錢用于城市配套服務,然后就是:
給公務員發工資。
世界真是一個草臺班子。
轉型的第二個難點是,懂產業的城投老總不多,這不是吃吃飯打打摜蛋就能辦的事。老張說。他深度參與過不少云南城投公司的轉型。
按他的說法,不實戰個十年八年,不敢說自己懂產業。這句話朋友也很認同,說就算財哥這么英俊,要寫深度財經內容也得有長時間的積累。
多年前,老張曾聽一位后來進去的領導大談過三七產業。領導說,投資三七永遠是對的,三七又能治病又能當菜吃,為什么不能做個三七火鍋?老張一臉懵逼,這世界上哪有什么東西永遠是賺的。一年之后,領導不說話了,三七價格跌得一塌糊涂:
產業是有周期的。
他覺得,不少城投老總對產業仍然不夠重視,對其的研究甚至不如一些政府領導多。最重要的還是心態轉變,以前出入的都是豪華場所,談的都是以小目標為單位的生意,現在得腳踏實地賺慢錢。還有就是,不能用金融思維搞實業。
另一方面,要從上面爭取資金,是不是得拿出貨真價實的故事來講,不是隨便拿個項目規劃報告就可以忽悠:
發改委是懂行的。
德勤的調查報告也表明,城投公司普遍存在可經營性資產占比低于10%的情況,并且,實體產業多處于產業鏈價值鏈中低端環節,產業引領作用發揮不夠,在布局發展高端制造業、現代服務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等領域投入,也明顯不足。
盡管已在推進市場化,但其業務模式仍受歷史頑疾影響很深。
第三個難題是復雜的內部人事關系。
老張說,城投公司老總也難,沒有選擇上級領導的權利,甚至也沒有選擇內部部分員工的權利,裙帶關系一層疊一層,真正能干活的其實不多。既然人力資源無法有效釋放出來,就難談轉型。
以云南的優勢產業為例,最大的劣勢在于沒有規模性,這就意味著高成本。反過來看,沒有規模就適合走高端路線,但高端市場:
對人的要求又特別高。
他認為,云南不是沒有優秀的本土人才,得把他們用好。云南是一個多元化的省份,這個縣適用的產業和發展模式,在另一個縣很可能完全行不通,得沉下心來多調查研究,刻舟求劍式地學全國先進地區并不對。
比如一味地追求互聯網熱點概念、復制熱門產業,甚至還有常住人口僅有十多萬的縣城想搞汽車城,在老張看來,這些都是脫離實際的:
能不能先把茶葉賣好?
3
特許經營會不會是一劑解藥?
云南八謙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姚明華認為,通過特許經營去盤活存量項目,是目前最可行的選擇:
這是政府最關心的事。
而不是什么賺錢就去搞什么,比如新蓋一個菜市場,或收購一個停車場。
但從他所接觸的城投公司里,大家普遍傾向認為,特許經營只是在超長期國債、專項債之外的另一種融資工具,而且做新項目更容易出政績。
姚明華說,城投轉型最難的一個點還是企業領導的固有思維,老是在原來最熟悉那個圈子里邊繞來繞去:
有什么用呢?
特許經營本質上是給城投公司尋找出路并以此逐步化債,同時也鼓勵民間投資。但在老PPP時代,會時常出現沒有民企愿意參與導致項目流標,最后還是交給國企運作的情況,同時也伴隨著國企轉型可能會擠壓民企空間的問題。
這次會不會重蹈覆轍?
姚明華覺得不能這么簡單理解,的確存在一些案例,但中國整體越來越市場化,民企、國企都是企業,都是市場競爭行為。除了企業卷,政府之間也是相當卷。
他所接觸的央企也都是高度市場化的,項目經理拿基本工資,出差費都自己掏,拿不了項目就沒獎金。相對之下,本土國企尤其是區縣一級:
市場化程度不夠高。
民企是不是一定弱勢,也并非如此。他覺得,還是取決于自身的競爭力。要與央國企競爭,民企必須是最優秀、代表最先進生產力的那一部分。
就云南而言,不少民企都是從礦業、工程、農業、地產等拼出來的,但在后面產業轉型的過程中沒有跟上腳步。如果因為這個而拿不到好項目:
怪不得別人。
在他看來,經濟轉型期或疲軟期往往是做企業的黃金時段,因為假話少了、實事多了,競爭也相對更公平。
財哥最近也看了很多關于城投化債和轉型的資料,感覺大家都沒有一個特別清晰的思路。
從化債角度看,目前主要方式就這幾樣:控增化存、降息展期、壓降支出、盤活“三資”、財政金融協同化債。說到底,都要:
以時間換空間。
關于轉型,大方向都明了,但操作起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財哥捋了幾個代表性意見出來,感覺每一條都打在七寸上。
一是特殊再融資置換后,隱債變成地方政府的明債,那這筆錢算城投公司欠政府的,還是政府以資本金的形式注入或者補貼給企業?城投公司以后還要不要償還給地方政府?
二是縣級政府,根本無力支付給城投公司各項欠款,后者就只能再去融資還債續命,這也導致非標融資繼續增加,融資成本還高。一屁股賬,怎么轉型?建議用銀行資金置換非標高息債務,但銀行會同意?
如果脫離特許經營權,縣區級公司大的項目玩不動,因為資金需求大;小的項目又不能玩,會與民爭利。還有就是人才儲備和自主權,都不夠。新增轉移支付能不能向市縣傾斜:
你說呢?
三是停息掛賬,先緩解付息壓力,再由政策性銀行接手,逐年解決。沒有收益的業務不要強加給城投。上級領導可以到地方掛職半年左右,摸清基本情況。
四是股權融資,但對企業的經營能力要求較高,畢竟投資人要賺錢。而股權信托類的手段,又有融資與回購周期短的限制。這些模式,并非城投短期內就能大舉使用的。
總的來說,由于城投“功能強、產業弱”的獨特性,轉型難度確實非同一般。
但姚明華認為,至少先不要有躲的想法,總得想辦法去琢磨,冒一定的風險去干。
還是財哥的朋友說得好,這一點該學學某歌手的精神:
三婚天注定,七婚靠打拼。
(老余、老張為化名)
部分資料參考來源:南方周末、經濟觀察網、新基建投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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