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東北孩子,沒聽過出馬仙,就像不認識趙本山。
趙老師近年已淡出大眾視野。然而出馬仙,卻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現在我的世界。
互聯網上現在有這樣一種論調,說東北現在就業的兩大好出路,一個是上岸,一個是出馬。
甚至有夸張評論說,這幾年東北出馬的可能比待業大學生還要多。
南來的北往的,修拉鎖的釘掌的,洗腳的按摩的,倒騰過一手玫瑰二手車的,現在都出馬了。
樓下炸大果子的老姑夫,現在都不想當古早味小吃主理人了,預備預備也要轉型開始出馬了。
過去十里八鄉有一個,現在一棟樓能有7個。
人人有功練,人人有馬出。
大出馬時代來了。
曾經我們把爭搶一份好工作,稱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沒想到這馬,是出馬的馬。
多年以后,面對靈活就業,我們或許會想起有一種靈活,是用通靈的形式討生活。
畢竟在肉眼可見的當下。
東北出馬仙已經內卷了。
東北出馬仙已經內卷了
出馬仙不是仙,是人。
“出馬仙”是流傳在東北地區民間,以供奉動物仙并通過請仙附身獲得神通為基礎邏輯,融合華北地區四大門(胡黃白柳)、佛道兩教元素,以及滿蒙薩滿教傳統,形成的一套復雜信仰體系。
在四大門基礎上發展為五大仙——狐黃白柳灰,為狐貍、黃鼠狼、刺猬、蛇、老鼠五種精怪,亦有胡黃常(蛇)蟒的說法。
電影《北方一片蒼茫》
民間傳說這些動物仙以及一些屬地散仙,為了修行得道積累功德,或是接受上方正神指派,走出洞府深山來到人間扶危濟困。
仙家不便以本體示人,又無法與人直接溝通,需要附于人身。這個被附身的“有緣人”就是仙家的“弟馬”,被稱為出馬仙。
在迷信理解中,出馬仙通過附體形式在凡人與仙鬼之間充當媒介,可走陰過陽,知過去未來,能夠替人看病查事、答惑解困。
紀錄片《頂香》
出馬仙又叫“出堂”、“頂香”,你可以將其理解為“靈媒”、“薩滿”,或者類似jojo里面的替身使者,甚至峽谷里選擇英雄的召喚師。
總之,出馬仙,是由人來從事的一項行當。
過去人們對于出馬仙的認識,往往是某個旮旯胡同里鰥寡孤獨的先知,以及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電影《北方一片蒼茫》
當然,還有一些外地朋友將其誤解成了一種邪典說唱流派,宗教融合Fushion。
不過到了2024,眼下出馬仙的神秘氣息大概已經消散殆盡了。
如果說之前想吃出馬這碗飯,必須有一些相對古典主義的機緣,那現在出馬仙這行就相當于技術爆炸了,非常后現代,好像突然一個節點出馬仙大模型涌現了。
朋友圈里去年還給人上門打水光針的,今年就出馬查事了。不僅這,賣鴨貨的、賣饅頭的,健身的、練瑜伽的,這兩年無視社會分工突然都轉行干出馬了。
原來身邊上班的朋友,疫情時可能天命感召,出馬了。甚至,賣情趣用品的也脫離了低級趣味,出上了。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加上了塔羅牌等技術創新。
如果出馬仙保真,那現在東北的老仙明顯已經不夠分配了。
在線下,圍繞著喪葬用品、宗教器具、測字起名的實體店,出馬仙在一些街道和區域已經形成了產業集群,幾乎家家能出馬,店店能看事,玄學界黃河路。
更別提居民樓里的出馬仙工作室(堂口),晚上小區一開燈,牌位、神龕,紅白LED交相輝映,以夢為馬,隨處可棲。
如果給東北出馬仙行業做一個大眾點評,投到地圖上,可能會比探店博主嘴里本地開了20多年的老店還海了去。
問一嘴哪有真的,我想找個尖的,坐標哈爾濱,從老城區到外五縣再一路到沈陽,到處都有靈驗報告,就算在同一個屯子都不帶重名的。
甚至有一種錯覺,出馬仙在東北實現了某種家庭承包制。
在社交媒體上搜索誰是出馬的,有人說我公公就是,有人說我爸爸就是,有人說我老公是,還有人說我就是。醫學生出馬一頂倆,虛實兼治,雙管齊下。
如同任何一個即將飽和的賽道,過度內卷帶來的是價格的毒藥。
東北出馬仙也不例外。
比方說,現在你想立個堂口,兩千年以上的老仙,兩萬就給你安排了,平均一年工齡10塊錢。
線上看事這塊就更不用說了,有人開價200,那就有人開價66。
現在最新情況是,看事的客單價已經被打到5塊錢一次了。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
如果找一位轉行新晉出馬仙算一算,東北怎么一下多出來這么多出馬仙?
料想應是:我到東三省來,只為三件事,賺錢,賺錢,還是湯姆的賺錢。
據一位網友說,他自己舅子出馬一年劃拉了70多個,目測個人營收幾乎翻了14倍。
新入場的出馬仙或許還沒摸到門道就內卷了,不過縱觀整個行業的中上部還是相當堅挺的。
線下查事一次收大幾百,前后說不了幾分鐘。
破事免災一次要千把塊,只看廣告不管療效。
如果要是什么送冤親債主、補財庫這一類陣仗比較大的,那可能就得過萬了,真跟燒錢一樣快。
再結合著很多出馬仙非常高的開單率,那這個營收能力可以說是相當可觀。
寫這篇稿子期間,我找到一位在網上給人答過疑的出馬先生,想進入出馬仙們的群聊深入了解,可我發現他幾乎每天都能開單跑業務,比主編還忙,直到截稿也沒空理我。
如果再考慮到出馬仙的低成本投入、低門檻準入、低強度輸出,的確是很有競爭力的神仙工作。
出馬仙上工的前期投資的確沒多少,不像電影《雙瞳》里走道家成仙路子的得在大廈里蓋Loft,就算請了四梁八柱,在家立了整套堂口,也就是幾萬錢的支出,可比開個店省錢多了。
當出馬仙還不用考試,沒有執業資格證,不用找人托關系,以及都不看年齡、性別和學歷,甚至很多時候女性從業者會更受歡迎,屬于是真正的女性友好崗位。
工作內容主要是出具咨詢意見,乙方普遍還不敢不聽你的。
輕松加愉快,簡簡單單就把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甩在了身后。
你可能會問,出馬仙的生意果真就這么好做?
人們就這么迷信,不信賽先生改信賽半仙了?
其實,出馬仙跟這個時代所有還在瘋狂賺錢的生意有相同的底色,出馬仙行業的核動力是焦慮。
甚至說,時代焦慮越重,出馬仙就越受歡迎。
可以看看那些去找出馬仙看事查事的,多數都是為了啥,很多年輕人是為一份穩定收入的考試。
中年人或許是為了安安穩穩開個店,創業未半而環境下行心里不踏實。
當然,還有被裁員浪潮和雇傭霸凌沖擊得啥也不是的當代社畜,想讓老仙出馬幫要回拖欠工資。
需求端焦慮溢出了,那供給端呢?有趣的是,在出馬仙的行業市場上,供給那側可能更焦慮。
傳說成為出馬仙其實是一種被動的選擇。老仙為了讓挑選的有緣之人成為自己的“弟馬”,一般前期會通過“病磨”、“事磨”等讓弟子陷入逆境乃至絕境。
在正式出馬之前,人往往會經歷運勢不佳、情感不順、身體頹喪甚至重病,精神挫敗甚至瘋癲。
“薩滿”(Shaman)一詞,就來源于通古斯語, 意思就是——激動的、不安的、瘋狂的人。
來自文獻調研
如果說在下行時代里充滿幻想也能算作一種癔病,那當代年輕人的精神狀態哪有不瘋的啊?
很有可能明明是吃了時代的瓜落,卻誤會成了自己的天命仙緣已到,心靈剛需、再就業的壓力,勸天勸地,勸勸自己,得了,那還不如就出馬了。
東北作家鄭執的小說《仙癥》,王寶強主演的電影《Hello!樹先生》,諸多文藝作品都曾描繪過這樣的失意群體,時代的故事從來都不新鮮。
算不盡蕓蕓眾生微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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