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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紅線盜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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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1952年5月13日~1997年4月11日),中國當代學者、作家。代表作品有《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黑鐵時代》等。生于北京,先后當過知青、民辦教師、工人。1978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1980年王小波與李銀河結婚,同年發表處女作《地久天長》。1984年赴美匹茲堡大學東亞研究中心求學,2年后獲得碩士學位。在美留學期間,游歷了美國各地,并利用1986年暑假游歷了西歐諸國。1988年回國,先后在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任教。1992年9月辭去教職,做自由撰稿人。他的唯一一部電影劇本《東宮西宮》獲阿根廷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獎,并且入圍1997年戛納國際電影節。1997年4月11日病逝于北京,年僅45歲。

肅宗時薛嵩在湖南做沅西節度使,加兵部尚書、戶部左侍郎、平南大將軍銜,是文從一品、武一品的大員。妻常氏,封安國夫人。子薛湃,封龍騎尉。沅西鎮領龍陵、鳳凰兩軍,治慈利等七州八縣,鎮所在鳳凰寨,顯赫一時。

有一天早上,薛嵩早起到后院去。此時晨光熹微,池水不興波,枝頭鳥未啼,風不起霧未聚,節度大人在后園,見芭蕉未黃,木瓜未熟,菠蘿只長到拳頭大小。這一園瓜果都不堪食。節度大人看了,有點嘴酸。正在沒奈何時,忽然竹林里刷啦啦響,好似豬崽子搶食一樣,鉆出一個刺客來,此人渾身涂著黑泥,只露眼白和白牙;全身赤裸,只束條丁字帶兒,胸前一條皮帶,上掛七八把小平斧,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刀,徑奔薛節度而來,意欲行刺。薛節度手無寸鐵,無法和刺客理論,只得落荒而逃。那刺客不僅是追,還飛了薛嵩一斧,從額角擦過。薛嵩直奔到檐下,搶一條苦竹槍在手(此物是一條青竹制成,兩端削尖,常用來擔柴擔草,俗稱尖擔是也),轉身要料理這名刺客。那刺客見薛節度有槍在手,就不敢來見高低,轉身就跑。薛嵩奮起神威,大吼一聲,目眺盡裂,把手中槍擲出去,正中那刺客后心,把他扎了個透心涼。辦完了這樁事兒,他覺得臉上麻麻癢癢,好像有螞蟻在爬,伸手一摸,沾了一手血。原來那一斧子并不是白白從額面擦過去的,它帶走了核桃大小一塊皮肉。他趕緊跑回屋去。這間屋子可不是什么青堂瓦舍,而是一問搖搖晃晃的竹樓。竹板地板木板墻。房里也沒有綢緞的帷幕,光禿禿的到處一覽無遺。他叫侍妾紅線給他包扎傷口。這位侍妾也非細眉細目粉雕也似的美人——頭上梳風頭髻,插紫金釵,穿絲紗衣袍,臨鏡梳妝者。此女披散著一頭烏發,在板鋪上睡著未起,一看薛嵩像血葫蘆一樣跑了進來,不惟不大叫一聲暈厥過去,反而大叫一聲迎將過來。她身上不著一絲,膚色如古銅且發亮,長臂長腿,皮肉緊繃繃,矯捷如猿猱,不折不扣是個小蠻婆。

如前所述,薛嵩早起所賞之園,以及他府第和侍妾的狀況,根本不像大唐一位節度使,倒像本地一位酋長。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事實上他畢竟是天朝大邦的官員,有很高的文明水平。紅線為他包扎傷口,被他當胸一掌推出三尺。節度大人說:

“你真是沒道理!我是主,你是奴;我是男,你是女;我是天,你是地;如今我坐在地上,你站著給我裹傷,倒似我給你行禮一般!”

紅線只好跪下給他裹傷,嘴里說,她不過是看他中原人長得好看,就跑來跟了他,誰知他有這么多講究,又是跪又是拜,花樣翻新。閑話少說,裹好傷以后,薛嵩穿上貼衣的細甲,提一條短搶,紅線拿上藤牌短刀,到園子里看那個死刺客。紅線略一打量,就說:

“這不是山里人,而是山下湖邊的漢人。”

薛嵩說:“放屁,你看這家伙光著身子抹一身黑泥,不是山里的蠻子是什么?你說他不是山里人,無非是為你的蠻族同胞開脫。”紅線說:“他的確不是山里人。首先,他用手斧行刺。山里的部落有善用吹筒的,有善用標槍的,但絕無用飛斧的。第二,他的牙齒潔白,從來沒嚼過檳榔。所以他是山下的漢人,往身上抹一身泥巴,混充是蠻人。”薛嵩說:“混賬!放屁!豈有此理!”紅線只好跪下來說:“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薛嵩對她在教化方面的進步表示滿意,就說:“姑念爾是初犯,本老爺免于責罰,快給我上山去把馬套下來。”他伸出一只手,把紅線拽起來,叫她快點跑。

等紅線把馬拉來時,薛嵩已經著裝完畢:身上穿二指厚海獸皮鑲鐵的重鎧,頭戴一頂熟銅大盔,背插銀裝锏,腰懸漆裹鐵胎大弓和一壺狼牙箭,手提七十斤重的渾鐵大槍,騎在棗騮嘶風馬上,威風凜凜,儀表堂堂。不過這種武裝在此地極不適宜,因為此地山高林密,到處是溝谷池塘,萬一馬驚了把他甩在塘里,會水也要淹死。依紅線的意見,他不如騎一條大牯牛出去,不必穿甲,拿個大藤牌護身;槍锏都不必帶,帶一把長刀就夠用。當然這些話是蠻婆的蠢主意,薛嵩完全聽不進,他打馬出去,立在當街,喝令他的兵集合——那些兵部躺在各處竹樓檐下的繩床上,嚼檳榔的,看斗雞的,干什么的都有。薛嵩吆喝一早晨,才點起二百名親兵。他命令打一通鼓,拉開寨門,就浩浩蕩蕩出發,刺客的尸首就馱在隊尾的牲口上。他要到這九洞十八山的瑤山苗寨問一問,是誰派刺客來刺他。

薛嵩上山去找酋長們問罪,去時披堅執銳,好不威風,回來時橫擔在馬背上臉色排紅,人事不知。他手下的兵輪流扛著那條大搶,也累得氣喘吁吁。這倒不是吃了敗仗。薛嵩這一條槍雖不及開國名將羅士信、秦叔寶那兩條槍有名,可在正德年間,使槍的名家就數著他啦,豈能在這種地方栽跟頭?實際上他上山以后并沒和人開仗,就從馬上栽了下來。回到寨里.紅線一看薛嵩的癥候,就叫親兵卸去他的盔甲,把他放在竹床上。此時節度大人胸前脅下,無數鮮紅的小顆粒清晰可見。紅線叫大兵提來井水,一桶一桶往他身上澆,潑到第七桶,節度大人悠悠醒轉。原來山上雖然涼快,可畢竟是六月酷熱的大氣,穿海獸皮的厚甲不甚相宜。節度大人披甲出門,不單捂了一身痱子,而且中了暑。

節度大人醒來時,只見自己像剛出世一樣精赤條條,面前站滿了手下的兵,這可不得了!他這個身體,雖不比皇上的御體,但是身為文武雙一品的朝廷大員,起碼可以稱為貴體,豈能容閑雜人等隨便來看?更何況他身上長滿了扉子。薛嵩是堂堂的一條好漢,而痱子是小孩子長的東西,所以既然長了痱子就應該善加掩飾,怎么能拿來展覽?薛嵩把手下人都轟出去,關起門來要就這個過失對紅線實施家法,也就是說,用竹板打她的手心。可是那個小蠻婆發了性子,吼聲如雷,說老娘好意救你,倒落下好多不是,這他媽的就叫文明啦!她還把孔圣人、孟圣人,以及大唐朝的列祖列宗一齊拿來咒罵。薛嵩見她不服教化,也只好罷休。他叫她拿飯來吃,今宵早點睡,明天起絕早再上山去找酋長們問罪。

紅線把節度大人的晚膳拿來——諸位,這可不是羊炙魚膾之類的大唐名菜,盛在細磁盤白玉碗里;而是生胸魚、牛肉干耙、酸菜臭筍之流,盛在竹筒木碗之中。紅線給薛嵩上菜根本談不上舉案齊眉,只是橫七豎八端上桌來。這女人好像有點得意忘形,端上菜以后就粗聲粗氣地說:

“吃吧!”

把薛嵩氣得要發瘋。如果她是薛嵩的正妻,薛嵩就要按七出之條出了她。如果她是長安家里的侍妾,薛嵩就要把她臭揍一頓,賣給人販子。可是此地是荒山野嶺,使不得這一套。他只好忍氣吞聲地吃飯。吃到一半,他忽然想到這蠻女今天這么趾高氣揚,想必做下了什么露臉的事情,不妨問上一問。這一間就問出來,早上薛嵩出去以后,又有兩位身上涂黑泥的大爺到家里來找他,被紅線使鐵叉叉翻,吊在后園的竹林里。薛嵩一聽大喜,跑到后園一看,那兒果然吊著兩個人。這一下薛嵩連飯也顧不上吃,連忙跑到家里,開箱子取出一品大員的大紅袍穿上,戴上烏紗帽,束上碧玉帶,一邊穿衣一邊告訴紅線法律方面的事,按大唐的制度,節度使不問刑名,案子應該交地方官審理。不過這個案子是行刺本節度,所以可以按軍法審理。說完這些活,他就興沖沖出門去,叫軍政司升帳審那兩個刺客。

這個案子倒不難審。兩個刺客一到堂上不等用刑就招了供。薛嵩問明情由,給那兩位立下罪名,一是偷越關津,擅入沅西鎮地面;二是身懷利器,擅入節度府第,行刺朝廷方面大員,按軍法推出轅門斬首。等到把這兩人斬了,薛節度回家去,坐在鋪上生悶氣。再看那紅線,在一邊又開腿坐著,丟砂包捉羊拐,玩得十分開心,氣得他拍席喝道:“小賊婆,高興什么?”

紅線聞聲十分踴躍地奔過來,跪在薛高面前,氣壯如牛地吼道:“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

薛嵩被她攪得沒了脾氣,只好把她拉起來說:“得啦,起來說話,我現在倒運得很,遇上一件糟心事,只好和你商量。”

“啟稟家主爺,奴婢罪該萬死得很啦,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出。”

“還能是哪一出?就是早上那兩個刺客的事。”

“嗅!那兩個刺客!你問出來了吧,他們是苗人還是瑤人?”

一說起那兩個刺客的種族,薛嵩臉色有點陰沉。紅線說:“是不是又要給你跪下來?”薛嵩說:“這倒不必,那些人果然如你所說,全是漢人,他們是兩湖節度使田承嗣帳下的外宅男,奉差來取薛某的首級。”紅線說:她十分知罪,首先,她為三陰弱質,頭發長見識短;其次,她乃蠻夷之人,不遵王化,因此她這個小奴家就不知什么叫外宅男,以及他們為什么要取薛嵩的首級。薛嵩說,這件事十分荒唐,這位兩湖節度使田承嗣,管著洞庭周圍數十州縣,所治部是魚米之鄉,物產豐饒,不知起了什么痰氣,還要來搶薛嵩的地盤兒。田老頭自稱有哮喘病,熱天難過,要薛嵩借一片山給他避暑。怎奈薛嵩名義上領有兩軍七州八縣,實際上能支配的也就是這鳳凰寨周圍的彈丸之地,沒地方可借。田承嗣索地未遂,就壞了良心,派他的外宅男來行刺。所謂外宅男者,二等于兒子是也。像這類的干兒子田老頭有三千余人,都是兩湖一帶的勇士,受日老頭豢養,愿為其效死力者。這種壞東西今后還要大批到來,殺不勝殺,防不勝防,真不知該怎么對付。紅線說,這都怪節度相公當初沒聽她的話。要按她的意見,當初建寨時,只消種上一圈兒劍麻或是霸王鞭,此時,早長到密密層層,豬崽子也擠不進,刺客要不是長蟲,根本爬不進來。現在立了一圈寨柵,窟窿比墻還大,什么都擋不住。薛嵩說,這種話毫無意思,現在去種劍麻也晚了。紅線說,家主老爺自稱是文一品,武一品,又是大唐的勛戚,在皇上面前很有面子的。只消寫一紙奏章,送到長安去,皇上就會治田承嗣的罪——最低限度也要打幾十下手心。薛嵩愁眉苦臉地說,這種事皇上多半是不管。那年頭群藩割據,潼關以東朝廷號令不行,想管也管不了。于是紅線說,她還有個主意,就是他們上山去投靠他的“爹地”。她的“爹地”是個大酋長,管十幾座寨子,住在他那兒,薛嵩的安全一定沒問題。薛嵩說,這可不成。他是朝廷命宮,天朝的大員,豈能托庇于蠻酋之下?夫子曰,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萬不可如此行。紅線就說,她沒有其他的主意了,除非他回長安去。回長安也不壞,她想跟著去見見那個花花世界。不過薛嵩家里還有妻室,又有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等等,數以百計。現在侍候薛嵩一個老爺,又要跪又要拜,當耍子也還可以,再加上老太爺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等等,那就肯定不好玩。

聽了紅線的活,薛嵩長嘆一聲。他不能回長安去,不過這話不能講給紅線聽。她雖是貼身侍妾,但是非我族類,不可以托以腹心。他想,我到湘西,原是圖做二軍七州八縣的節度使,為朝廷建功立業,得一個青史揚名,教后世的人也喝一聲彩。好一個薛嵩,不愧是薛仁貴之孫,薛平貴之子!誰知遇上這么一種哭笑不得的局面,眼下又冒出了田承嗣,也來湊這份熱鬧,真他媽的操蛋得很。然后他想:二軍七州八縣沒弄著,只弄上一個小蠻婆。這娘們不待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就跑了來,可算是淫奔不才之流;我和她攬到一塊,有損名聲。最后他又想:這蠻婆也不壞,頭發很黑,眼睛很大,腿很長,身腰很好;天真爛漫,說什么信什么。套一句文來說就是:蠻婆可教也。眼下再不把她好好利用一下,就更虧了,他把這意思一說,紅線十分踴躍:“是!領相公鈞旨!“就躺下來,既沒有羅納帳,又沒有白玉枕。薛大人抱著她就地一滾。這項工作剛開始,只聽后門嘎嘎一響,薛嵩撇下紅線就去抓槍。可是紅線比他還快,順手抓一方磨石就擲出去,只聽“哇”的一聲,正打在一個人面門上,那人提一口刀,正從門外搶進來。薛嵩十分惱火:行刺揀這個時候來,真該天誅地滅,千刀萬剮。于是他揮起大槍殺出去,一到后院,就有七八個人跳出來和他交手。這幫人手段高強,更兼勇悍絕倫,薛嵩打翻了兩個,余者猶猛撲不止。要不是紅線舞牌揮刀來助,這場爭斗不知會有什么結果。那伙人見薛、紅二人勇猛,唿哨一聲退去,把傷員都救走,足見訓練有素。后面是一片竹林,薛嵩腿上也掛了一點傷,所以他無心去追。回到屋里,紅線拾起刺客丟下的刀一看,禁不住驚呼一聲:

“哇!這刀可以剃頭嘛?”

薛嵩一看,認得是巴東的殺牛刀,屠干牛而刃不卷,頗值些錢的。刺客先生用這種刀,大概不是無名之輩,他覺得今晚上事態嚴重,十之八九要栽。首先,他這鳳凰寨里只有幾十個人,其余的兵散居于寨外的林里,各揀近溪傍塘之處開一片園子,搭一幢竹樓居住;其次,住在寨圈里這幾十個人,也是這么七零八落。原來他的兵也和他一樣,都搞上了蠻婆。蠻婆就喜歡這種住法,他們說這樣又干凈又清靜。現在他要集合隊伍,最遠的兵住在十里之外,這么黑燈瞎火怎么叫得齊?薛嵩正在著急,紅線說:

“啟稟老爺,奴婢有個計較。”

“少胡扯!不是講禮法的時候!有什么主意快說!”

“稟老爺,這幫家伙在后園里不走,想必是等他們的伙計來幫忙。我們趕緊爬出去,找個禿山頭守住。今晚月亮好,老爺的弓又強,在空曠地方,半里地內準一露頭你就把他射死,不強似守在這兒等死。”

這真是好主意。兩人掀開一片地板,紅線拿著弓箭,嘴里銜一口短刀。薛嵩拿了弓箭,背了官印,鉆下去順著水溝爬到林子里。這兒黑得出手不辨五指,只聽見刺客吹竹哨聯絡,此起彼落,不知有多少人到來。薛嵩也不顧朝廷大員的體面,跟在紅線背后像狗一樣爬。爬出寨柵,才站起來跑,又跑了好一陣,才出了林子上了山頭。是夜月明如晝,站在山頭上看四下的草坡,一覽無遺。薛嵩把弓上了弦,搖搖那壺箭,沉甸甸有五六十支,他覺得安全有了保障,長嘆一聲說:

“紅線,你的主意不壞!這一日大難不死都是你的功勞!”

正說之間,山下寨子里轟一聲火起,燒的正是薛節度的府第,火頭躥起來,高出林梢三丈有余。寨里有人亂敲梆子,高聲吶喊,卻不見有人去救火,那火光照得四下通紅。薛嵩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不著一絲,尚不及紅線在脖子上系一條紅領帶。薛嵩一看這情景,就撅起嘴皺起眉,大有愁腸千結的意思。紅線不識趣,伸手來扳他的肩。

薛嵩一把把她推開,說:“滾蛋!我煩得要死!”

“呀!有什么可煩的,奴婢罪該萬死,還不成嗎?”

薛嵩說,這回不干她的事,山下一把火,燒去了祖傳的甲槍還是小事,還把他的袍服全燒光。他是朝廷的一品大員,總不能披著芭蕉葉去見人。在這種荒僻地方,再置一套袍服談何容易。不過這種愁可以留著明天發。這兩位就在山頭上背抵背坐下,各守一方。紅線畢竟是個孩子,鬧了半夜就困了,直耷拉頭,薛嵩用肘捅她一下說:

“賤婢,這是什么所在,汝尚敢瞌睡乎?我輩的性命只在頃刻!”

紅線大著舌頭說:“小賤人困得當不得,你老人家只得擔待罷!”

說完她一頭睡倒,再也叫不醒。她一睡著,薛嵩的困勁也上來了,他白天中過暑,又掛了兩處彩,只覺得暈暈沉沉,眼皮下墜,于是他把紅線搖起來,說:

“紅線,我也很困!你得起來陪我,不然兩人一齊睡過去,恐怕就都醒不過來了!”

紅線發著懶說:“啟稟大人,奴婢真地困得很啦。你叫我起來干什么?天亮了嗎?”

她坐在那兒兩眼發直,說的全是夢話,轉眼之間又睡熟了。薛嵩用腳踢了她腰眼一下,這下不僅醒過來,而且火了。

“混賬!我剛睡著!你他娘的又是大人,又是老爺,把便宜都占全,值一會夜就不成嗎?老娘又跪你,又拜你,又喊你老爺,又挨你打,連覺也不能睡?我偏要睡!”說完她又睡倒了。

薛嵩一個人坐在山頭上四下眺望,忽然一陣悲從中來,他禁不住長吁短嘆,“唉!流年不利,鬧得我有家難回!”這股傷。心勁兒上來,禁不住流了幾滴英雄淚。紅線在睡夢中聽見,就爬起來,怯生生來拉薛嵩的手。

“老爺,你怎么了你?你老人家這個臉子真難看。好啦,奴婢知罪啦,你來動家法罷!”

薛嵩說:“你回去睡吧。老爺我的精神勁兒上來,守到天明不成問題。”紅線說,聽見老爺嘆氣,就像烙鐵烙心一樣難受,她也睡不著。用文詞兒來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嘆之何為。薛嵩曰:事關薛氏百年聲威,非汝能知者。紅線說,但講何妨。某雖賤品,亦有能解主憂者。這一番對答名垂千古。唐才子袁郊采其事入《甘澤謠》,歷代附庸者如過江之鯽,清代才子樂釣贊曰:“田家外宅男,薛家內記室;鐵甲三千人,哪敵一青衣。金合書生年,床頭子夜失。強鄰魂膽消,首領向公乞。功成辭羅绔,奪氣殉無匹。洛妃去不遠,千古懷煙質!”

洛妃當是湘妃之誤。近蒙薛姓友人贈予秘本《薛氏宗譜》一卷,內載薛姓祖上事機洋,多系前人未記者。余乃本此秘籍成此記事,以正視聽。該書年久,紙頁盡紫,真唐代手本也!然余妻小胡以其為紫菜,扯碎入湯做餛飩矣。唐代紙墨,啖之亦甘美。閑話少說,單說那晚薛嵩坐在山頭上,對紅線自述優懷。據《甘澤謠》所載:“嵩乃具告其事,曰:我承祖上遺業,受國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數百年勛業盡矣。”語頗簡約,且多遺漏,今從薛氏秘本補齊如下:

紅線:照奴婢看,打冤家輸到光屁股逃上山,也不是什么太悲慘的事兒。過兩天再殺回去就是啦。老爺何必憂慮至此。

薛嵩:這事和你講不明白。我要是光棍貧兒,市井無賴出身,混到這步田地,也就算啦。奈何本人是名門之后,搞成眼下這個樣子,就叫有辱先人。我的曾祖,也就是你的太上老爺,名諱叫做薛十四,是唐軍中一個伙夫,身高不及六尺,駝背雞胸,手無縛雞之力,一生碌碌無為。我的祖父,也就是你的太老爺,名諱叫做薛仁貴,自幼從軍做伙夫,長成身高六尺,猿臂善射,勇力過人,積軍功升至行軍總管,封平西侯。我父親,也就是你的老太爺,名諱叫薛平貴,身長八尺,有力如虎,官拜鎮國大將軍,因功封平西公。至于我,身高九尺,武力才能又在祖父之上,積祖宗之余蔭,你看我該做個什么?

紅線:依奴婢之見,你該做皇上啦。

薛嵩:咄!蠻婆不知高低!這等無君無父,犯上作亂的語言,豈是說得的呢?好在沒人聽見,你也不必告罪啦。我一長大成人,就發誓非要建功立業,名蓋祖宗不可。可惜遇上開元盛世,歌舞升平。楊貴妃領導長安新潮流,空有一身文才武藝,竟無賣處!

接下來紅線就說,她不知開元盛世是怎么回事。薛嵩解釋說,那年頭長安城里彩帛纏樹,錦花綴枝。滿街嗡嗡不絕,市人盡歌:“陽春白雪”。雖小戶人家,門前亦陳四時之花草,坊間市井,只聞箜篌琵琶之聲。市上男子衣冠賤如糞土,時新婦女服裝,并脂粉、奇花、異香之類,貴得要了命,而且搶到打破頭。那年頭與長安子弟游,說到文章武事,大伙兒都用白眼看你,直把你看成了不懂時髦的書呆子,吃生肉喝生雞子的野蠻人。非要說歌舞弦管,飲酒狎妓之類的勾當,才有人理你。那年頭婦女氣焰萬丈,尤其是漂亮的,夏日穿著超薄超透的衣服招搖過市,那是楊貴妃跳羽衣霓裳之舞時的制式。或著三點式室內服上街,那是貴妃娘娘發明的。她和安祿山通奸抓破了胸口,弄兩塊勞什子布遮在胸前,皇帝說美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自己當了王八。那年頭兒楊貴妃就是一切。誰不知楊家一門一貴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楊國忠做相國,領四十使:你就是要當個縣尉也要走楊府的門子啦!弄不來這一套的,縱使文如李太白,武如郭子儀,也只好到飯館去端盤子。貴妃娘娘的肉體美,是天下少女的楷模。她胸圍臀圍極大而腰圍極細,這種紡錘式的體型就是惟一的美人模式。薛嵩的妹妹眉眼很好看,全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督著她束緊了腰猛練負重深蹲和仰臥推舉,結果練出一個貴妃綜合癥來,柬著腰看,人還可以;等到把緊身衣一解,胸上的肉往下墜,臀上的肉往上涌,頓時不似紡錘,倒似個油錘。如此時局,清高點的人也就嘆口氣,絕了仕途之念。奈何薛嵩非要衣紫帶玉不可。妹妹沒指望,他就親自出馬:從李龜年習吹笛,隨張野狐習彈箏,拜謝阿蠻為師習舞,拜王大娘為師習走繩。剃須描眉,節食束腰。三年之后諸般藝成,薛嵩變為一個身長九尺,面如美玉,弱不禁風,一步三搖之美丈夫,合乎魏國夫人(楊貴妃三妹,唐高宗之姨)面首的條件,乃投身虢門。看眼色,食唾余,受盡那臭娘們的窩囊氣。那娘們還有點虐待狂哩,看薛嵩為其倒馬桶,洗內褲,稍不如意便大肆鞭撻。總之,在虢府三年,過的都是非人生活。好容易討得她歡心,要在圣上面前為他提一句啦,又出了安史之亂,楊氏一族灰飛煙滅。天下刀兵洶洶,世風為之一變。薛嵩又去投軍,身經百戰,屢建奇勛,在陣前斬將奪旗。按功勞該封七個公八個侯。奈何三司老記著他給虢國夫人當面首的事,說他“虢國男妾,楊門遺丑,有勇無品,不堪重任”,到郭子儀收復兩都,天下已定,他才混到龍武軍副使,三流的品級,四流的職事。此時宦官專權,世風又為之一變。公公們就認得孔方兄、阿堵物,也就是錢啦。薛嵩一看勤勞工事,克盡職守沒出路,就棄官不做。變賣家中田產力資本,往來于江淮之間,操陶朱之業,省吃儉用。積十年,得錢億萬。回京一看,朝廷新主,沅西鎮節度使一職有缺。薛嵩乃孤注一擲,把畢生積蓄都拿出來,買得此職。總算做了二軍七州八縣的節度使啦,到此一看,操他娘,是這么一種地面!

紅線說,故事講到這一節,她就有點兒知道了。五年前一隊唐軍到山前下寨,她那時還是個毛丫頭哩,領一幫孩子去看熱鬧。彼時朝霞初現,萬籟無聲。她們躲在樹林里,看見老爺獨自在溪中洗浴。在苗山從沒見過老爺這么美的男人:身長九尺,長發美髯,肩闊腰細,目似朗星。胸前一溜金色的軟毛直生到臍窩,再往下奴婢不敢說,怕老爺說奴是淫奔不才之流,老爺那兩條腿,哇!又長又直。奴婢當時想,誰長這么兩條腿,穿褲子就是造孽!當時奴婢就對那幫丫頭說:我現在還小,再過幾年,要不把這鳥漢子勾到手,我就不是人!當然,奴婢這么說,是罪該萬死的啦!

紅線講到這里,天已經亮了。太陽雖未出山,但東邊天上一抹玫瑰色。那天正是萬里無云的天氣,半邊天都做藍白色。早上有點兒冷,她朝薛嵩身上偎過來。薛嵩卻想:我雖落難,到底還是朝廷的一品大員,山頂上亮,可別叫別人看見。他就伸出一個指頭把紅線推開。

那天早上從將破曉到日頭出來,薛嵩都在教訓紅線。說的是他一生的教訓,全是金玉良言,皆切中時弊,本當照錄,叫那些在小胡同里樓摟抱抱的青年引以為戒。奈何事干薛氏著作之權,未敢全盤照抄,只能簡單說個大概。薛嵩說,男歡女愛,原本人之大欲,絕然無傷,但是一不可過,二不可亂。過則為淫,亂則成奸。淫近敗,奸近殺,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君淫則傾國,如玄宗迷戀楊貴妃,把這錦繡山河敗得一一塌糊涂;臣淫則敗家,如薛嵩倒霉,完全是因為他給虢國夫人洗內褲。所以人辦這男女之事,必須要心存警惕,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失足則成千古恨。先賢曰一日三省吾身,要到這種事兒,三省都不為過。比方說現在,你往我身上湊,我就要自省:一、爾乃何人?余與爾押,名分得無過乎?當然你是我的妾,名分上是沒問題啦。二、此乃何時?所行何事?古人云,暮前曉后,夫婦不同床。當然,你也不是要干那種事,不過是身上冷,要我摟著你。第三條最難,要顧及人言可畏。如今天已經大亮,我在山頭上摟著你,別人看了,豈有不說閑話的?這比張敞畫眉性質要嚴重多了!我是在男女關系上犯過錯誤的人,所以要特別警惕。

紅線說:稟老爺,奴婢知過了。又說:每回老爺為這種事教訓版婢,奴婢心里就怒得很,真恨不得一刀把老爺殺了扔到山溝里去。所以下回老爺再遇到這種事兒,還是免開尊口,徑直來動家法吧,打多少都沒關系。別像個沒牙老婆子啰嗦起來就沒完。紅線說到此處,眉毛揚起來,鼻孔鼓得溜圓,咬牙切齒,怒目圓睜。薛嵩想:這小蠻婆說得出做得出,還是別招惹她。另一方面,圣人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如今我身邊只剩一個蠻婆,還是要善加籠絡。正好此時大霧起來,薛嵩就說,小賤人,現在沒人能看見,你過來吧,老爺我暖著你。小子閱《薛氏宗譜》至此,曾掩卷長嘆曰:薛嵩真不愧是名門之后,唐之良臣也!且不論其武功心計,單那早上對紅線之態度,已見高明。正如武侯詞上楹聯所說:

“不審勢則寬嚴皆誤,能攻心則反復自消!”

余效得此法對付余妻小胡,把她治得服服貼貼,發誓說只要王二爺還有一口氣,世上的男子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是高倉健跪在她面前,也只好叫他等到王二死了再來接班。閑話免談,單說那早上薛嵩把紅線摟在懷里。紅線感泣曰:

“老爺,你對我真好。有什么憂心的事兒,都對賤妾講了吧,天大的事兒,奴給你擔起一半。”

薛嵩說,眼下的事兒連老爺都沒主意,你能有什么辦法?紅線說,老爺休得小看了奴婢!這二年給老爺當侍妾,我老實多啦。前幾年賤妾還是這一方苗山瑤寨的孩子王哩。登高鳧水,無一不會。彎箭吹簡,無一不精,刀槍劍戟都是小菜。就連下毒放蠱,祈鬼魔神那些深山里生番的諸般促狹法門,也要得比巫師神漢一點不差。當然啦,奴婢的本領沒法兒和老爺比,老爺是人中之龍,名門之后,大唐之良將,還給虢國夫人當過面首的;不過小本領有時能派大用場。老爺讀經史,豈不聞曹沫要離之事乎?

薛蒿聽了這種話,也不敢大當真。他接著講他的倒霉事。這就要從沅西節度使這個名目說起。正德初年,有幾個苗人到長安去,自稱湘西大苗國的使臣,又說是大苗國領二軍七州八縣,戶口三十萬,丁口百萬余。國王自愧德薄,情愿把這一方土地讓與大唐皇帝治理,自己得為天朝之民,沾教化之恩足矣。當時朝廷中有些議論,說這大苗國不見經傳,這幾個苗使又鬼頭蛤模眼。所貢之方物,多屬不值一文。所以這八成是個騙局,是一幫青皮土棍榨取天朝回賜之物。要按這些大臣的意見,就要把這幾名使臣下到刑部大牢里。可是當時是宦官專權,公公們要這大苗國。所以持此議的大臣們倒先進了刑部大牢啦,宦官們把持著皇上,開了御庫,回賜苗使黃金千兩,金銀牌各千面,絲帛之類,難以盡述。這些東西,苗使帶回去多少是很難說的。這種事兒總要給公公們上上供。然后就有沅西一鎮,節度使一職索價干萬緡,可以說便宜無比。不過別人都知道底細,誰也不來上這個當。偏巧薛嵩當時在江南經商,回京一看,居然有節度使出賣,只要這么點兒錢,就買了下來。辦好手續,領到關防印信,拿到沅西鎮版圖,又花了比買官多十倍的錢。薛家的老少從原來的大宅子搬到一個小院里。薛嵩把部曲家丁改編成沅西鎮標營。按圖索膜到湘西一看——不必說了,什么都不必說了。慢說是二軍七州八縣,連一片下寨的地方都沒有。這山苗洞瑤勇悍得很,你占一寸地他都要和你玩命。好不容易尋到鳳凰寨這片無主之地,才有了落腳的地方。

紅線說,好教老爺得知,這鳳凰寨也是有主的地方,歸我爹爹管理。當年老爺在此下寨,爹爹要集合三十七寨上萬名苗丁下山來打老爺。小賤人在爹爹面前打滾撒嬌,說爹爹把老爺攆去,奴就要吞釘子。爹爹說,你既如此,就把這片地給你。將來我死后,三十七寨你都無份。后來下山來跟老爺,每回挨了家法,心里都有些罪該萬死的氣話。老爺不赦罪,奴一輩子也不敢說。薛嵩說,赦爾無罪,你且說來。紅線說,奴婢想:小王八羔子占了老娘這么多便宜,還敢打老娘,而且打得這么痛!現在不理你,等半夜我把你切成八大塊扔豬圈里去。等老爺睡了,奴又下不得手。薛嵩一聽,嚇出一頭冷汗,連忙說:老爺打你都是一時氣惱,你不要記恨。再往下有些話跡近狠褻,小子未敢盡錄。總之是關于家法的事,紅線表示想開了也沒什么不可接受的,薛嵩對她的教化程度表示嘉許。然后又提到原來的話題上去,紅線問薛嵩,既然知道沅西鎮是個騙局,何不回京去,向中宮們索回買官之價。薛嵩說,買官之價既付出,已不能全部索回。老爺我不回長安,又和我平生所好有關。

薛嵩對紅線講他平生所好時,正如那李后主詞云:紅日已高三丈透。彼時霧氣散盡,綠草地青翠可愛,草上露珠融融欲滴。薛嵩的心情,卻如陸游所發的牢騷:錯、錯、錯!他覺得這一輩子都不對頭,細究起來,他這人只有一個毛病:好名。其余酒色財氣,有也可無也可,他不大在乎。再看他一生所遇,全是倒著來,什么都弄著過,就是沒有好名聲。開元時他年方弱冠,與一幫長安子弟在酒樓上暢飲,酒酣耳熱之時,吟成一長短句。寄托著他今生抱負,調寄:嘣嘣嚓嚓(此乃唐代詞牌,正如廣陵散,已成千古絕響),詞曰:

乘白馬,持銀戟,嘯西風!丈夫不懼阮囊羞,只恐功不成。祖輩功名糞土矣。還看今生。秩千石何足道,當取萬戶封!

當時薛嵩乘酒高歌此曲,博得滿堂倒彩。有人學驢叫,說薛嵩把D調唱成了E調,真叫難聽。像這種歌喉,就該戴上嚼口。還有人說,薛嵩真會吹牛皮。他還要當萬戶侯哩,也不看看啥年月!舞刀弄棍吃不開啦!這可不比太宗時,憑你祖父一個伙頭軍,也能混上平西侯。又有人說令祖一頓要吃兩條牛腿,而且瞎字不識。這等粗鄙之徒,令祖母不知怎么忍受的,薛嵩聞言大怒,說:你們睜開眼睛等著看吧,不出十年薛某人混不出個模樣,當輸東道。一晃十年,那幫長安舊友找上門來。這個說:薛嵩,你可是抱上虢國夫人的大粗腿啦。萬戶封在哪里?拿給我看看。那個說:咱們到酒樓上去,聽薛嵩講講虢國夫人的褲衩是什么樣子的。這種話真聽不得。薛嵩在酒樓上說,再過十年做不成萬戶侯,還輸東道。又過了十年,在長安市上又碰上舊友。人家這么說:“嗨,薛嵩!怎么著,聽說在江南跑單幫哪?”薛嵩頭一低,送給他一張銀票說:“今秋東道,勞兄主持。寄語諸友,請寬限十年。不獲萬戶封,當割首級!”

那人說:“得啦老薛,千萬別介。大伙都是好朋友,玩笑舊玩笑。你要真賭,我包你死為無頭鬼!”

他媽的,這不是咒人嗎?轉眼十年之期將至,就這么回鄉去,別人的嗤笑難當。薛嵩決意死守在此,除了要逃人恥笑,還有兩件事兒可干。第一,憑沅西節度府斗大一顆官印,派軍需官到巴東江淮販運鹽鐵,與苗人貿易。這么干到年終多少能有些錢物匯到家里去,要不只好喝西北風。第二,他還要等繼任官來哩,叫他也嘗嘗這個上吊找不著繩的滋味。所以他今手下人對外只說沅西鎮真個有七州八縣。誰知這田承嗣也以為他有七州八縣,來借一片山。如今弄得他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有家難回,有國難投。獸有林烏有巢,薛嵩竟無安身之處。雷呀,你響吧!電呀,你閃吧!……

小子錄到此處,覺得這薛嵩秘籍有點兒不倫不類。晴空萬里,何來雷電?倒像近代電影中男主人公失戀的俗套。余妻小胡以為此段乃絕妙好辭,千古文章,文蓋上影廠,氣奪好萊塢。但小子不以為然,遂將此段刪去不載。卻說日上了三竿,薛嵩看著腳下的鳳凰寨,由于衣冠不整,下不去。紅線說:“老爺,奴婢又有一個主意。咱們倆從林子里摸回去。你在草叢里躲著,我去找你的副將,借他的衣甲,就說昨晚家中失火,你老人家去得急啦,失了袍服,然后咱們扯塊白布趕制袍服,拿紅豆染染,也能穿。至于那外宅男,我來給你對付。小賤人在家里還是大小姐啦,上山去借百把苗丁總借得來。那些人在平地打仗不中用,要講在林子里動手,比那外宅男強了百倍不止。逮著活的都閹了放回去。看他們下回還敢來不?”

薛嵩一聽,覺得這主意還可以,只要外宅男不來行刺,這片地方他還能守得住。他手下撥拉撥拉還有千把人,多數久經沙場。薛嵩本人又有萬夫不當之勇。兵法云:山戰不在眾而在勇。田承嗣若從大路來進攻,薛嵩倒不怕他。于是他解開包印的包袱,把那方黃緞子當遮羞布圍在腰間,和紅線走草叢里的小路下山去。一直摸到寨中的竹林里,從草叢里探頭出去,一個人也看不見,卻聽見寨前空場上人聲鼎沸,有個驢叫天的嗓門兒在念文書:

“領戶部尚書、上柱國、鎮國大將軍銜,兩湖節度使田,準沅源縣文字:‘查沅西節度使薛嵩,家宅不慎,燈火有失,釀成火災,一門良賤,葬身火窟,夫地方不可一日無主,薛鎮所遺鳳凰鎮,及二軍六州八縣地面,仰請田鎮暫為管轄,以待朝廷命令。正德十年,六月二十五日,沅源縣令余。’諸位,這下面有田節度使的大印和沅源縣印,你們都看明白啦。小的們,把它貼起來!還有一通文書。

“滬部尚書上柱國鎮國大將軍,兩湖節度使田,諭沅西鎮軍民人等文事:‘傾悉沅西節度使薛使相嵩,家宅不幸,火災喪生,不勝悲悼之至。薛使君是咱老田的親家啦。英年早喪,國家失去一位良將,地方上失去一位青天父母官,薛家嫂子中年喪夫,我田某焉得不傷心?日某當至鳳凰寨撫慰軍民,車騎在途。薛氏部屬,愿去者給資遣散,愿留者帳下為軍。滋事者立地格殺。切切此諭!’”

此文書念畢,場上好一陣鴉雀無聲。薛嵩只覺得當頭一棒,手腳冰涼。他可沒想到田承嗣的手腳有這么快,昨晚上派人行刺,今早上就派人到寨來接收人馬。忽然會場上有人大喊一聲:

“弟兄們!咱們老爺死得不明白!多半是田承嗣搗的鬼呀!”

一人呼百人應,會場上亂成一咽。紅線連忙用手肘拱薛嵩:

“老爺,咱們倆殺出去吧。場上都是你的人,咱們先把田家這幾個小崽于擺平了再說!”

誰知薛嵩長嘆一聲,面如灰土:“噫!余今赤身裸體,汝又不著一絲,乳陰畢露。縱事勝,亦將遺為千秋話柄。夫子云:土雖死而纓不絕,況不著一絲乎?不如走休。”

這會場上那驢嗓子在吼:“諸位,想明白了啊!管他明白不明白,薛嵩是死了,是明白事兒的趕緊回家去,我們田大人來了有賞。不怕死的就留在這兒起哄!”

于是場上的人聲漸息。紅線急得用雙手來推薛嵩,叫道:“老爺你他媽的怎么了,再不動手下人就要散光了!”

薛嵩回過頭來,這張臉紅線都不認識了。簡言之,是張死人的臉。他呻吟著說話,其聲甚慘:“此乃天亡我薛氏,非田氏之能也。余不合力虢國之男妾,遂遭此報!夫天生德于予,田承嗣奈我何?而天不降德于予,也不怪姓田的騎在我頭上屙屆扈。紅線,自古以來,就沒人當過我這樣的節度使,也沒聽說過哪個節度使曾叫人攆得光屁股跑。這種事非偶然也,都是我不守士德的報應,現在我覺得四肢無力,心中甚亂,想來命不長矣。你攙我一把,咱們走吧。”

紅線把薛嵩架到林里,扶他坐下。她叉著腰在薛嵩面前一站,氣勢洶洶,再沒一點恭敬的樣子,說出的話也都可圈可點:“老爺,我不喜歡你了!你怎么這么個窩囊的樣子?老娘跟你,圖的是你是條漢子!誰知你像條死蛇,軟不出溜。我跟你干什么?”

薛嵩呻吟一聲說:“事非汝能知者,紅線,筆墨侍候!老爺要寫遺書。”

“呸!別做夢啦。上哪兒找筆墨?”

薛嵩一聽,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他想起三國時的袁公路來,當年關東二十七路諸侯討董或袁家兄弟為盟主,那時中興得很。曾幾何時,袁公路兵敗如山倒,逃到破廟里,管手下要一碗蜜水喝。手下說:只有血水,哪有蜜水?袁公路聽了嘔血而死,為后世所恥笑。如今他臨終,索筆墨不可得,和袁公路差不多了。紅線見他可憐,就扯一片芭蕉葉,削個竹簽來說:“行啦,您別急,在這上面寫吧。”

薛嵩要寫遺書,怎奈手抖握不住竹簽,只得把這蕉葉竹簽都遞給紅線。然后又說:“紅線你還是跪下來。不是我要拿架子,而是這種時候一定要鄭重。”

紅線撅著小嘴下了跪,心里想:狗娘養的,反正就跪最后一回。她現在對薛嵩是一肚子氣。那種不遵王化的人,也不懂什么夫妻情分。一覺得薛嵩可惡,就巴不得他早死。薛嵩先時—句:“紅線,后園里埋的金銀,你要多少?”

“我要它沒用處,隨你怎么分派吧。”

“好。我死以后,勞你把這封書信和那些金子送往長安東三坊薛宅。交薛湃收。這信這么寫——說與湃兒知道:汝父流年不利,喪命荒郊,今將畢生所貯,及先祖所傳之弓,付汝收持。汝母面前可以說知。汝少年有為,勿以父為念,努力上進,好自為之。又:持書之蠻女,乃父之侍妾紅線。臨終之時,多蒙彼服侍,吾死后,彼愿再醮,愿守節,悉從波便。汝終生當以母事之,不得有違,切切。父字,正德十年六月二十五日。”

紅線寫完了見薛嵩畫押,氣得要發瘋,心說我還年輕漂亮得很哩,你叫一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管我叫娘,這不是要害死我?可是薛嵩又要她再寫一封信,全文如下:

“李二瓜并長安諸友鈞鑒:仆薛嵩流年不利喪在荒郊,十年之約,死不敢忘。今將首級交余妾紅線持去,你們好好照顧她吧。我這一輩子,全是被你們這批烏鴉咒壞了!今后夢中見無頭之鬼,那就是我來問候諸位。紅線是我的大令,對我很好;她到長安,吃喝玩樂,多煩各位招待。她要金子,你們不得給銀子,要星星,你們不得給月亮。要有一樁不應,薛大爺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各位家里不免要鬧宅,友薛嵩百拜無首,年月日。”

然后他說:“紅線,我知道你這個人不遵王化,無男女之禮法。爾見老爺英雄就走了來,卻不意要守很多規矩,這在我們天朝女子,原是天經地義;對蠻婆來說,可是難為你啦。老爺平生受人滴水之恩,必當報以涌泉,豈有辜負你這蠻婆的道理。現下有個主意在此:我死之后,你把我的頭切下來,身子就埋了吧。這顆頭,你按臘豬頭做法,先腌后熏。制好了拿到長安去,先給我的狐朋狗友看這封信。等念到一半,你啪地一聲把我的頭摔出來——有皮無毛,呲牙咧嘴,在案上一滾,嚇他們個半死。這幫家伙都是迷信的。見了這種景象,日后難免見神見鬼。一者我報過他們平生相譏之仇,二者你管他們要什么,自無不應者。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你不是要去長安看看花花世界嗎?有那幫孫子做護花使者、送錢大爺,包你玩得痛快。”

說完這些話,薛嵩從壺里抽出一支箭,雙手持立,照心窩里就捅。小子閱至此處,不禁掩卷長嘆日:薛嵩割首酬蠻婆,真英雄好漢也!大丈夫來去分明,相隨之恩,雖死不忘,相誚之恨,雖死必報。就如吳起抱尸,死有余智。小子贊嘆已畢,開卷再覽——糟了,薛嵩沒有死!千古佳話,登時吹燈拔蠟。原來是紅線見薛嵩如此氣概,就有點舍不得。薛嵩一箭桶下去,她卻撲上去握著箭頭往下扳,只聽“啪”地一聲箭桿折為兩段。不僅大煞風景,而且可惜了一支好箭。薛嵩就叫“小賤人,你又來做什么!”

紅線說:“稟老爺,奴婢見老爺吩咐后事,英雄俠氣,不減當年,對奴家又是非常之好。小賤人不禁喜歡得緊啦,不想讓老爺死。您老人家不就是丟了寨子,活不下去了嗎?這件事包在奴身上。不出旬日,我給你奪回來。”

薛嵩說:“呸!吹什么牛皮,這一陣只聽寨中人喊馬嘶,田承嗣率千軍萬馬已然進寨。我的部屬,非降即喪。山川之險已去,身邊羽翼已失。只剩你我主仆二人,還都光著身子。拿什么去奪回寨子?就算你上山求動了你爹爹,田承嗣的人馬甚多,他也攆不走他。”

紅線說:“大人久經沙場,聽見人馬進寨就知道田承嗣來了,這大概不會有錯。田老頭不來還不好辦,既來了,明天就要他把寨子交還,不然讓他爛成一攤水。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小奴家正是這一方的地頭蛇!”說完,她請薛嵩稍安勿躁,自己就鉆草棵走了。

薛嵩在林子里等著,不到頓飯時,就有幾名苗女瑤童到來,奉上酒飯。斬草為窩,編竹為墻,一會兒搭起個繩床叫薛嵩安歇。然后半樁小子、黃毛丫頭陸陸續續到這片林子來,有攜刀帶杖的,有舞蛇弄蝎的。將近黃昏,這種人物到了有二三百之多。薛嵩想:要憑這種隊伍去收復鳳凰寨,還是門都沒有。不過要是去搗亂破壞,倒是夠人喝一壺。原來這幫孩子攜來的蛇蝎,均系駭人聽聞者。什么五步蛇、眼鏡蛇、青竹標、過樹榕,尚屬平常。又有金頭蜈蚣、火尾蝎子、斗大的蟾蛛等等,及苗人下蠱諸般毒蟲。要是把這些東西都扔到鳳凰寨里,那兒馬上就成了爬蟲館。天剛半黑,只聽頑童百口相傳曰:“大家姐來!”薛嵩張目一視,真紅線也!那一身裝束,《甘澤謠》載之分明,想系諸君耳熟能詳者:梳烏蠻舍,攢金風欽;衣紫繡短袍,系青絲輕履;胸前佩龍文匕首,額上書太乙神名,脖子上圍一條金鱗大蟒蛇,氣派非常。滿山童子皆拜日:見過阿姐。紅線又指嵩云:此乃姐夫。童子又拜日:見過姐夫。紅線乃除蟒堆置嵩身云:給我拿著點兒。那東西在薛嵩身上蠕蠕爬動,朝他臉上吐信子。它要是個母的,還可以說是在表示好感;要是公的,多半就是嘗嘗味道,準備吞了。不消說薛嵩嚇得要死。紅線登高發令。指派各重各處做亂去了。然后對薛嵩說:“田承嗣處,非我親自去不可。”于是把那條大蟒抓過來掛樹上,要薛嵩寫了一封致田承嗣的短簡,拿著就走啦。

這故事的余下部分,薛氏秘籍所載與《甘澤謠》沒啥不同,都是說紅線夜入轅門虎帳,從田承嗣枕下偷出一個金盒來,里面盛著田的生辰八字。還把他剝得精光,把衣服都拿走。惟一不同之處就是,薛本說,紅線盜盒時見田承嗣在夢中猶呼熱,心中有所不忍,在他胸前扔了幾條眼鏡蛇給他抱著取涼。是夜三更,田軍忽然炸了營,都說見到猛蛇惡蝎,并有十余人中毒死亡。田承嗣從夢中驚醒,只見七八條眼鏡蛇在胸口筑了窩,幾乎嚇斷了氣。等到把蛇攆走,又發現枕下失了金盒,被上有薛嵩的書信,當時還以為見了鬼哩。第二天早上薛嵩派人把金盒送回,田承嗣這才大驚大怒,以為薛嵩有什么驅蛇馭鬼的邪法,連忙夾屁而逃。不單不要薛嵩的寨子,還把山邊的地盤割了若干縣送給薛家。《甘澤謠》所載“明日遣使贈帛三萬尺,名馬二百匹,他物稱是,以獻于嵩”,漏了最重要的東西。薛氏秘籍上寫的是:贈帛三萬尺,名馬二百匹,并割湖西郡縣,以獻于嵩。”又《甘澤謠》載紅線盜盒時“拔其簪鉺,脫其儒裳”,把田承嗣剝成了豬玀。為什么這么干卻無解釋,好像紅線是個好貪小便宜的。要按薛本就好解釋:她老公在山上光著屁股哩,田承嗣是一品大員,薛嵩也是一品大員,所以田的衣服薛可以穿。及至薛嵩平安度過危機,紅線辭去;《甘澤謠》所載的理由均屬迷信,完全不可信。薛本所載則詳實可信。原來薛嵩得了山下的郡縣,要下山去做有模有樣的節度使,忽得長安書信,其妻安國夫人常氏已去世。薛嵩與其妻感情不好,所以也不大傷心。當時就要冊封紅線為正妻。紅線躊躇三日,最后對薛嵩這么說:

“老爺,你真是一條好漢,奴婢也確實愛你。不過當你太太的事,我想來想去,還是算了吧。下了山,我也算朝廷命婦啦,要是不遵婦道呢,別人要說閑話,我對不住你。要是克守婦道,好!三綹梳頭兩截穿衣,關在家里不準出來。這都不要緊,誰讓我愛老爺呢?還得裹小腳!好好一雙腳,捆得像豬蹄子,這我實在受不了!如今這事,只好這么計較:你到山下去做老爺,我在山上稱老娘,這鳳凰寨原本是我的,還歸我管。我也學你的天朝禮儀,養一幫奴才,叫他們跪拜我。拗了我的意思,也如老爺對我似的,動動家法。總之,不負老爺平生教化之功。老爺還是我的大爺,要是想我了呢,就上山來看我。總之,拜拜了您哪。”

這番話是在半山上說的,說完紅線就泣別薛嵩上山去了。薛氏秘籍中薛嵩紅線事到此終。

本文轉自:一個半橙子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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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01 21: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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