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臺轉動,兩位舞者走動、奔跑、傾斜身體。
他們不斷靠近,卻又在即將觸碰的前一刻拉開距離;兩人一同加速,在旋轉的舞臺上始終無法接近。身體前傾,舞者二人朝彼此伸出手臂;終于,他們相遇,擁抱過后卻又在旋轉中無法抑制地分離;直到二人終于平靜下來,各自回到轉盤一角,面面相覷。
這是“香奈兒 Coco Crush 高級珠寶之約”北京展覽Crush劇場中,藝術家尤安尼·布爾熱瓦(Yoann Bourgeois)與他的舞團Yoann Bourgeois Art Company ,圍繞“Encounter(遇見)”主題呈現的精彩表演。
你一定會被這場表演牽動,舞者的動作簡潔,腦海中浮現的那些私人性回憶卻無比復雜鮮活。
用最簡單的表演傳達意蘊深長的哲理,這一直是尤安尼擅長的“雜技”。
裝置與身體的對話
區別于大開大合或繁瑣精巧的舞臺設計,尤安尼的的創作過程往往是從對一個簡單的機械裝置的思考開始。
階梯、蹦床、轉臺,這些經常出現在馬戲團雜耍表演中的道具,同樣是尤安尼發掘編舞靈感的初始形態。
在他的創作過程中,實驗性的裝置首先被制造出來,隨后他與舞團成員親身進入裝置,不進行刻意的動作設計,只是傾聽和感受,允許客觀的力量移動肢體,動作帶動肉身,舞蹈流淌過身體自然生成。
尤安尼并沒有構想過具體的動作細節,也無法預知身體與裝置的互動會出現什么樣的效果。實際上,每個新的裝置都讓他身上出現了完全不同的作用力,他在一次次的實驗中學習新的技巧與能力,學會與不受控制的力量和諧相處。
重力、慣性和摩擦力牽動著尤安尼,軀體成為力量載體,裝置與身體之間形成了對話。
尤安尼熱愛舞蹈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他討厭說話。在他的表演中,裝置放大了基本的物理現象,無形力量變得可以感知,舞蹈充滿了詩意;他只需要通過簡潔而富有力量的動作,就能傳達出深刻的哲理,以及那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情感。
在“Encounter(遇見)”的表演中,旋轉的圓臺模擬著生命的循環與無常;舞者在圓臺上不斷地靠近與分離,描繪出人生中那些不厭其煩的彼此相遇與遺憾錯過;而循環的圓臺與一次次分離靠近的互文中,存在著普遍的生活哲學——我們總是在追尋,卻又總是無法真正抵達。
▲ 尤安尼與作 Harry Styles 合作,共同呈現了《As It Was》音樂視頻中出現的轉盤舞蹈段落
力量、平衡與脆弱
尤安尼通常被描述為一名舞蹈家、雜技演員、演員和魔術師,但他最喜歡稱自己為 “joueur”(法語中的“玩家”)。
自然中的各種力量,正是尤安尼最親密的玩伴。
《奧菲利亞》(Ophelia)表演,舞者被起重機運送到一個三米高的巨型水箱中,身體在水中不斷漂浮沉底,重力與浮力相互對抗,又彼此平衡。
在《賦格/蹦床:人類的存在狀態》中,伴隨著德彪西的《月光曲》,尤安尼踏上樓梯,重重摔下,被蹦床高高彈起,回到原點又再次下墜;重力與彈力中,永無止境的攀登與摔倒仿佛是生命的“天注定”。
2017 年秋季在巴黎先賢祠舉辦的《歷史的機制》(La mécanique de l'Histoire)系列表演中,樓梯繞著一塊圓形石板的外緣彎曲,石板像日晷一樣旋轉,四名身著灰色服裝的表演者爬上旋轉樓梯,輪流從臺階上跌落,蹦床又將跌落的表演者彈回樓梯上,無窮無盡。在空間的中心擺放著傅科擺,這個裝置在十九世紀為地球轉動提供了有形可見的證明。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的掙扎與堅持,在表演者不斷的上升、跌落和再起中,形成了詩意的循環。
以上創作中,尤安尼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無法觸達的懸浮點(The Unreachable Suspension Point)”。
“懸浮點”是物體或身體從最高點拋起后下落前的短暫瞬間,尤安尼稱之為“下落前的頂點,失重的片刻,不朽的瞬間”。
舞者不停地嘗試只讓他們越來越趨近“懸浮點”,但他們從未到達,也無法實現。在這確定的時刻中,觀眾能夠感受到某種停頓,又或依然的流淌。
重力與彈力實現平衡,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相互和解,主動與被動達成合作,這樣的瞬間,構成了尤安尼作品中精妙絕倫的時刻,也呈現出力量背后隱藏的“脆弱”。
尤安尼在表演結束時并沒有采用傳統馬戲表演的高昂睥睨姿態,而是讓舞者停在跌落之處,伏于地,困于力。
“舞者運用偃側、墜下、跳躍、徐步、疾走使動作變化莫測,牽引著旁觀者的情感;旁觀者并不代入自己為舞者去演出動作,而視自己為一個將會從樓梯上掉下來的人。”
跌落,是失衡的瞬間,是關系的破裂、境遇的轉換、人與自然的分離。從慣性、軌跡、重力和能量出發,尤安尼給力量概念賦予了脆弱的形象。脆弱性不再是演出,而是當下的真實,是日常生活的詩意。
來自馬戲團的童真,
守護詩意
尤安尼對“詩意”的發掘,起源于童年的一場“分離”。
尤安尼在法國山區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汝拉(Jura)長大,他的印象中,童年持續了很長時間,甚至會永遠持續下去。
但父母離異,從小居住的房子被賣給了馬戲團Le Cirque Plume,這讓尤安尼的童年面臨消逝。加入馬戲團,成為了尤安尼與童年的家保持聯系的方式。
馬戲團里的雜技表演,是尤安尼第一次接觸真正的懸念,喚醒了他孩童時期的驚奇感;雜技表演中的道具,也成為了后續尤安尼藝術裝置創作的直接母本。
與此同時,尤安尼把“玩”當作生活的中心,馬戲在他心中成為了理想的生活方式,一種詩意生活的方式,而不是簡單的藝術實踐。
也許這聽起來有些抽象,但當我們把目光重新放回尤安尼的作品,他的“童真”就變得具體了起來。
裝置中的舞者不斷地摔倒又爬起、懸浮又沉沒、相遇又分離,這些動作的演變揭示了情緒、焦慮、絕望和孤獨的變化,控制欲則貫穿每一處微小的動作中。
愈是急于攀登,就愈是重重摔下,像西西弗斯推動巨石,仿佛一切只是徒勞,卻又不舍得放手。我們在平衡與穩定之間感到困惑,拼命劃水終于上岸卻發現下一個岸離自己越來越遠,經年累月的焦灼中逐漸變得害怕失控、恐懼生活。
簡而言之,我們如此努力地按照自己的尺度安排生活,卻日復一日地失去了孩子般無邊無際的眼睛。
面對這樣的境遇,尤安尼的選擇是什么都不做,允許表演裝置中的客觀力量移動肢體,也就是允許生活中的無常改變我們的境遇,既不被動也不主動,容讓必須發生的事情發生,只需要專注于這一時刻的平衡。
通過這樣一種“懸浮”的狀態,尤安尼逐漸“與生靈建立起更負責任的關系,提高存在感,并使生活詩意化”。
對于尚未“開悟”的我們來說,偶爾接受身體和心靈處于失重狀態,意想不到的可能性也許正在向我們迎面走來。
作者 - 懶羊羊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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