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嚴鳳英的親人們在一起
《嚴鳳英》15集電視連續劇播放之后,編劇王冠亞顯得特別高興。他為了要將亡妻嚴鳳英光榮而又苦難的一生搬上屏幕,從最初籌拍電影故事片開始,幾經曲折,作了10年努力,始告成功,而且觀眾歡迎的熱烈又大大超過他的預料,他的感受自然要比我們深刻。由于他痛恨自己沒有護衛好妻子,特意將劇中的自己寫得十分窩囊無用,準備聽受觀眾的譴責與批判。這樣反而可以稍為減輕一些他那沉重的內疚,這個目的看來他也達到了。我就是在王冠亞這種興奮的心情之下,同他一起上九華山和去安慶的。
九華山是我國四大佛教圣地之一,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薩,現有寺廟80余座。它有兩點與眾不同:別處寺廟的外墻,不是黃色就是紅色,這里的卻是一片白色,遠遠望去,與一般民房并無區別;還有別處的寺廟,守護山門的都是韋陀,這里卻是紅臉虬髯的王靈官,傳說韋陀在九華山因執法犯規,被地藏王菩薩撤職,于是聘用了道教中也是專司門神的王靈官來替代,從此迄未變動。
李白曾三游九華,每次對這里的風景都留下動人的詩篇。我這次登山,第一天從月身殿穿越到百歲宮,第二天從九華街徑直上天臺正頂,沿途的景色的確秀麗迷人,我看并不比黃山遜色。兩年前上海滬劇團因為排演《黃梅戲女皇》,也由王冠亞陪同,來九華山體驗生活,那時適逢山上廟會,熱鬧非凡,王冠亞還向滬劇團介紹了早年嚴鳳英參加廟會演出的盛況。而演嚴鳳英的茅善玉在山上留戀于回香閣至鳳凰松一帶,被閔園溪嘩嘩奔瀉的泉水所吸引,她還赤足下橋去嬉水游樂。
從九華山坐兩個半小時路程的汽車,過了江便是安慶。安慶地處萬里長江的咽喉部位,它那狹而長的地形像一條船,沿江的振風塔猶如船上豎起的桅桿。塔前的迎江寺門口兩邊原來蹲石獅子的位置,這里卻擺著兩只3噸重的大鐵錨,這樣便可以鎮住安慶這條船不致被上游發大水時沖走。黃梅戲起源于湖北省黃梅縣的采茶小調,正因早前的水災飄落到了安慶,從而在此地生根開花和結籽的,包括嚴鳳英在內的許多名角幾乎都是安慶培育出來的。現在安慶已是黃梅戲的故鄉,50萬人口中,就有兩個專業的黃梅戲劇團,一座黃梅戲學校,還有一本《黃梅戲藝術》的刊物。
我們一到安慶,冒雨直奔菱湖公園,在電視劇片頭中見過的嚴鳳英扮演七仙女的白玉雕像,就矗立在一大片荷塘之間。雕像的座基外面是原安徽省文聯主席賴少其手書金冬心體的“天上人間”四字,座基內部安放著嚴鳳英的骨灰,王冠亞說那是1985年5月雕像落成時,安慶特派專車去合肥在半夜里悄悄地運過來的,所以這里又是嚴鳳英的長眠之地。
雕像右首的紀念堂內掛滿了全國各地書法家的字幅。正中一幅是“黃梅之仙”,其他如“天上七仙女,人間一鳳英”、“紅顏雕白玉,青史輯黃梅”、“漫將價值論人生,死去猶生有幾人”等句,對嚴鳳英均作了恰到好處的評論。
嚴鳳英有兩個兒子,小兒子王小英已去深圳經商,大兒子王小亞和妻子王江英就在安徽省安慶市黃梅戲劇團擔任音樂工作,他們的女兒王梓也有7歲了。在他們家里,我意外地見到了嚴鳳英的胞妹趙國珍,她在8歲時被趙家領養帶走,便斷絕了音訊。后來她成了江蘇省常熟市評彈團的說書藝人,直到1956年嚴鳳英來上海演出《女駙馬》時,通過一條偶然而湊巧的線索,兩姐妹闊別17年后終于重新相認。趙國珍現已退休住在上海,這次是來安慶看望小亞一家的。
王冠亞告訴我,在安慶有兩位姓張的,與嚴鳳英的關系非同尋常,不可不見。一位叫張慧聰,是30年代的京劇旦角演員,也是周信芳的寄女。抗戰初期她參加周信芳領導的移風社演出《文素臣》時,我在上海卡爾登大戲院(今改長江劇場)曾看過她的戲。抗戰勝利后她定居安慶,當時16歲的嚴鳳英風華正茂,張對嚴關懷備至,經常教嚴排練身段步法,又借自己的頭面服裝給嚴使用。后來張的女兒一家也成了黃梅戲演員,兩個外甥就是在《嚴鳳英》電視劇中演前后五伢子的。現在張慧聰年已古稀,但還很清健,對我說起當年在上海上演話劇《雷雨》,那是一次難忘的反串演出。她演四鳳,周信芳演周樸園,胡梯維演周萍,金素雯演繁漪,唐大郎演魯貴,桑弧演周沖。她只知道前三人已在“文革”中去世,卻不知道唐大郎前幾年也去世了。她很懷念這些老友,今春她外甥去上海,她要他特地到電影制片廠探望桑弧,結果沒有遇見。
另一位叫張勝英。黃梅戲過去都是男旦,正式由女子演旦角,是從40年代中期安慶出現了五朵花開始的,而嚴鳳英和張勝英就是五朵花中最鮮艷奪目的兩朵。張與嚴同庚,今年58歲,然而豪爽健談和好客的性格一如往昔,王冠亞說她這方面同嚴鳳英非常相似。其實在藝術上,兩人早年長期在安慶打對臺,也各有千秋,賣座不見高低。張對我說,從全面來看,我不如嚴,但有幾出戲,嚴不如我。1954年安徽省會合肥建立省劇團,本擬將她們兩位一同聘去,可是張勝英決意不肯,她說“一個樁不能拴兩頭驢”,還是各奔前程的好。因此她就去青陽獨樹一幟,別開天地。可是這兩朵花的私交非常投契,嚴鳳英每次回安慶或到青陽,第一個想找的就是張勝英。兩人見面,往往是白酒一瓶,秉燭長談,最后還要抱頭痛哭一番。嚴鳳英冤死后,張勝英哭得最傷心,特別她敢對嚴鳳英落井投石不仁不義的同行嚴厲痛斥,不留情面。
兩張之外,我還見到了一位梁大姐,她和嚴鳳英都是桐城羅家嶺人,兩人一起苦生苦長,是十來歲時共同翻山越嶺背米糊口的小伙伴。現在她是安慶賓館的警衛員,她見到王冠亞極其親熱。我們走過安慶老街的當口,王冠亞又被一位開設畫人像鋪子的龔老漢拉住了,原來他過去給嚴鳳英拉過琴,后來改行畫人像了。他要王冠亞找一張嚴鳳英好些的照片給他,他說趁自己目力尚可的時機,還要為嚴鳳英留下一張比較滿意的畫像。王冠亞又為我介紹了安慶市圖書館的唐館長,在安慶建立嚴鳳英的雕像(以及在市中心塑造徐錫麟的坐像,在市郊十里鋪鄉修建陳獨秀的墓地),他出力很多。他說到為嚴鳳英樹像,從發起、籌建到落成,有一個相當曲折復雜的過程,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一帆風順,輕而易舉。
今年是嚴鳳英逝世的20周年,我從九華山到安慶,短短的幾天日子里,和她家鄉的親人們在一起,深深感覺到她雖死猶生,人們都忘不了她。
作于1988年6月9日
[1]魏紹昌著。藝苑拾憶[M].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91.09.
[2]魏紹昌著。戲文鑼鼓[M].鄭州:大象出版社,1997.08.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