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壁鳩魯活在今天,他可能會選擇臨終關懷,因為他足夠柔軟。沙白不會選擇臨終關懷,因為她死也要像女王一樣死去。
上一篇文章 說到沙白像伊壁鳩魯的自殺,因為伊壁鳩魯是享樂主義學派的創始人。但這只是一種跨時代的不恰當比喻,此享樂主義非彼享樂主義。伊壁鳩魯有一個大膽的論斷:快樂是人生的最高善,追求快樂是人類生活的最終目標。然而,伊壁鳩魯的“快樂”與現代人普遍認知的享樂主義大相徑庭。他強調的是一種深思熟慮、節制和精神上的滿足感,而非單純的感官享受。
沙白引用維特根斯坦的話,說自己過了極好的一生。她的依據是自己年薪150萬+,旅行了40多個國家,有無數男人追求。然而,這個“極好”顯然是跟別人比較的結果,因為全世界能達到年薪150萬+,旅行40多個國家和有無數男人追求的女人確實鳳毛麟角。她的“自信”是比較的結果。假設全世界的人都年薪200萬+,旅行100多個國家,都有很多人追求,她就不會那么“自信”,說不定會自卑了。也就是說,她沒有自己的人生哲學,她不是活在自己的“道”里,也沒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而是用外在之物去填塞永遠填不滿的欲望,只是她的填塞之物特別多而已。
這就是沙白和伊壁鳩魯的區別,伊壁鳩魯在實踐自己的“道”,自己的哲學。而沙白缺少這盞照亮自己的,超越的,光。“超越”的意思是,無論別人怎么看,別人是否比我擁有更多,我都確定我的價值和意義。這才是孔子說的朝聞道夕死可以的“道”,這才是“過了極好的一生”,這才是真正的自信。這樣的人也才會真正有趣。
沙白的“自信”是破碎的,當她表妹拒絕為她捐腎,建議她按時服藥時,她突然暴怒。暴怒的潛臺詞是:我如此優秀,怎么能像普通人那樣服用激素藥,變胖變丑,我寧愿死,都不能接受平庸。說到這里,沙白譴責了禁止人體器官買賣的制度,如果有人愿意賣,我愿意買這不挺好嗎?
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都禁止器官買賣,同樣的邏輯,在絕大多數國家里,“自殺”都不合法,如同賣淫不合法一樣。這個邏輯就是自然權利不可讓渡。你有一塊巧克力,一輛汽車,一套房子,都可以贈予或銷售或丟棄。但你的性,器官和生命卻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因為前者屬于“物權”,后者屬于“自然權利”。
在古希臘羅馬,如果你是自由民,那么你的生命你做主,想怎么用你開心就好。基督教進來后,就規定不可自殺,不可賣淫,因為你的生命不是你的。但一直到啟蒙運動都還沒有自然權利這個概念。莎翁的《威尼斯商人》里,曾有個約定,由夏洛克借款給安東尼,如不能按時還款,則夏洛克將在安東尼的胸口割取一磅肉。這事如果放在后來,是不合法的。
在基督教文化基礎上,近代出現了自然權利這一概念。無論是盧梭的“天賦人權”,還是柏克的“史賦人權”都是從基督教文化里發展出來的,前者的“天”是自然神論,后者的“史”是指的傳統,傳統里有上帝的安排。前者是進步主義,后者是保守主義,一直到今天這兩端無論怎么分歧,都有一點共識:“自然權利不可讓渡”。所以自殺是非法的。沙白去的瑞士只是規定了輔助自殺不違法,并沒有規定自殺合法。
伊壁鳩魯和沙白隔在時代的兩端,都同樣認為自殺的權利屬于自己。他們的內心有一個強大的“我”。
在伊壁鳩魯之前,亞里斯多德推導出有一位創造之“神”,世界是這個“神”的目的。但這個“神”是什么樣,它怎么幫助人類,卻無法通過哲學推導出來。所以所以亞里斯多德之后的哲學家主要不是想世界的本源這種高大上的本體論,而把思考的重點放在我們人該怎么生活。伊壁鳩魯的享樂主義就是回答這個問題,他認為精神的滿足和節制的欲望能讓我們通往幸福,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他的哲學里,沒有另一個世界,只有這個現實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中的“我”。
沙白的“我”是全世界都要圍繞“我”。她在直播時抱怨自己媽媽為何要把這個病傳染給她,而不是感恩母親給予其生命。沙白的世界觀很明確:“我”是人中龍鳳,女中豪杰,我是這個世界的寵兒。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
伊壁鳩魯在今天看來壓根兒就不算享樂主義。沙白卻是今天中產階級追求的縱欲主義。但按伊壁鳩魯的邏輯,必然出現沙白們,因為他們的世界里都沒有超乎現實的“神”,只有“人”。也就是說,他們都沒有大確信,只有小確幸。
只是伊壁鳩魯的“人”是大寫的我們,沙白的“人”是小寫的自我或者自私。因此,伊壁鳩魯的“我”是柔軟的,沙白的“我”是剛硬的。
在今天這個小確幸時代,有一種“臨終關懷”,就是一種專注于在患者將要逝世前的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的時間內,為減輕其疾病的癥狀、延緩疾病發展的醫療護理。臨終關懷不追求猛烈的、可能給病人增添痛苦的、或無意義的治療,但要求醫務人員以熟練的業務和良好的服務來控制病人的癥狀。比如美國前總統卡特,100歲高齡,身患重病,目前就在接受臨終關懷。
臨終關懷的前提是患者要接受生命的脆弱和卑微,要接受自己是普通生命之一。臨終關懷不僅是身體,而且是精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時候是反思自己一生的時候,也是悔改重新審視自己一生的時候,此時的平靜不是秋葉般靜美,而是把愿意柔軟的生命變得柔軟,去理解死亡和死亡之后的意義。
如果伊壁鳩魯活在今天,他可能會選擇臨終關懷,因為他足夠柔軟。沙白不會選擇臨終關懷,因為她死也要像女王一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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