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艾布拉姆斯研究浪漫主義時代文學(1789-1835)的經典著作。書中呈現了那個時代的重要詩人如華茲華斯、柯爾律治、濟慈、雪萊等,重新審視其共同的重要主題、表現模式、情感與想象的方式,而且在英德兩國,英語德語詩人在哲學與詩歌上表達智性思想,即這些思想與那個時代劇烈的政治社會變化的聯系。這不僅僅是一部學術作品,作者在這本書中揭示了這一時期的傳統與變革,分析了這兩種思想力量,展示了浪漫主義時期的核心思想與意象。
《自然的超自然主義》,[美]M.H.艾布拉姆斯 著,王鳳 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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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學傳記》中,柯爾律治以精確的總結將關鍵術語納入創造性感知的浪漫主義詞匯。他所一直堅持的,不是通過扭曲舊世界來更新舊世界,而是以全新看待世界的方式使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最主要的對手-力量是“慣例”——華茲華斯在《序曲》中反復譴責的“習慣”“自覺和慣例”“世界的常規行為”——它不知不覺地、無情地將獨特的存在物同化到普遍的感知范疇。柯爾律治稱,克服這種“習慣的倦怠”,結果就是將“奇跡”從“熟悉”中解禁,或者用華茲華斯的另一種說法,是在事物的單純存在中揭示出奇跡:
世界的自然產物,如果遇上
那不再具有慣性思維的感官
就會被認為是一個奇跡。
And the world's native produce, as it meets
The sense with less habitual stretch of mind.
Is ponder'd as a miracle.
這種新奇感的標準就是“孩子的好奇心和新鮮感”。人們認為,一個孩子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所有人在童年時期所看到的。在華茲華斯略帶嘲諷的自我描述中,“環顧你的大地母親”,
仿佛你是她初誕之子,
在你之前萬物皆未生息!
As if you were her first-born birth,
And none had lived before you!
諾瓦利斯說,在早期人類中“他們所有的感知都是新穎和原創性的”,“除了先人之外,孩子還能是什么?”孩子新奇的目光比最不容置疑的預言家的預知更有意義。通常,我們也會發現,個人的嬰兒期等同于亞當在伊甸園的狀況,無論是隱性或顯性的,因此,恢復孩子新奇的眼光,就是恢復天堂的原初體驗。柯爾律治闡釋說:“就好像在接到第一個創造命令時,一切東西都涌現出來。”
彼得·柯文尼在《兒童意象》中認為,在布萊克和華茲華斯的時代,“孩子從相對不重要的地位開始成為文學興趣的焦點,前所未有”。這既是因為孩子本身所是的東西,也是因為孩子被用作一個定義成人有效經驗的參照標準。然而,像一些批評家所宣稱的那樣,對孩子的浪漫式追求是一種贊美幼稚行為的倒退范式。與在其他地方一樣,席勒在此提出了代表性的觀點。根據他的闡釋,我們對童年狀態的懷舊情緒意在表明,這就是“過去的我們”和“將來我們要成為的樣子”,但只能繼續進入“我們的成年期”,那時,早期的單純將被融入成熟的“高級和諧”中。諾瓦利斯對螺旋式回歸發展這一流行概念進行解釋時稱,“發展最高級的凡世之人非常像孩子”,但在保留進化過程的“正題”和“反題”時,他“是這個孩子最高程度的綜合”。黑格爾認為:“童年的和諧是大自然親手賜予的禮物:第二種和諧必須從精神的勞動和文化中產生。因此,基督所說的‘除了你們成為小孩子那樣’之類的話,根本沒有告訴我們,我們必須一直充當孩子。”盡管華茲華斯在母親懷抱中的嬰兒期找到了“創造性情感”的根源,十分明顯地懷念童年時期,但是,他強調,要發展走向成熟,必須“規訓、完善詩人的心靈”。《文學傳記》中柯爾律治對新奇感的描述是以螺旋式發展這一成長概念為基礎的。這一發展保留了早期階段的價值,在感知中,“新舊事物得以統一,矛盾消失”,標志著成功地將“童年的感覺轉化為成年的力量”,而標準或規范,就是在布萊克所稱的成熟想象力的“結構化”愿景中保持孩童的反應能力。
圖源:視覺中國
這些浪漫主義闡釋根植于圣經和神學慣例。例如,柯爾律治的典故“遠古時代和自己的全部作品”,是關于《但以理書》第七章中所描述的啟示愿景。他說,要將心靈從習慣中解放出來,引導它“欣賞我們面前的世界奇觀”,對于這些奇觀,“我們有眼睛卻看不見,有耳朵卻聽不見”,這是對基督的重復,基督對那些不理解自己神跡意義的人說:“你們有眼睛,看不見嗎?有耳朵,聽不見嗎?”——柯爾律治將這些話轉換為純粹感知的奇跡觀念。對于圣奧古斯丁和一千三百年后的許多作家,它構成一種人類慣常的感覺模式,將人類束縛在墮落狀況之中,以此成為救贖愿景的對立面,“我用身體的感官觀察外部世界”。
有時你允許我進入一種我平常沒有的心靈狀態,一種我無法使之在我心中永駐的快樂,很難與未來的生活區分,但由于我諸多的不完美,我又后退了一步,被習慣吞噬……習慣的責任同樣重要。
現代人對童年經歷十分關注,如果加以追溯的話,盧梭往往成為其合理的主要源頭。比如,他在《愛彌兒》中寫道:“大自然希望孩子在成年之前先成為孩子……童年時期有自己特有的觀察、思考和感受方式,用我們的方式代替他們的方式,這非常愚蠢。”早在盧梭之前大約17個世紀,孩子就已經被作為典范。黑格爾提醒我們,不是浪漫原始主義者而是基督,把回歸孩子的狀態作為進入天啟王國的條件:“你們若不轉變,變成小孩子那樣,你們便不能進入天國。”傳統意義上,獲得重生的人感知到的新世界,與時間完全展開時獲得救贖的人進入的新的大地是同一的。到17世紀,人們將這種傳統往后延展——以抵制原罪論的強大壓力——以便在時間跨度的另一端,當一切造物嶄新如初,在初生嬰兒的感知和亞當的感知之間建立起同一性。培根認為,在認知上,人類的墮落是伊甸園中完美的“人的心靈與事物本性之間交流”的墮落,代表我們即將進入“建立在科學之上的人類王國”,“也就是進入天國,除了孩子,沒有人可以進人這個王國”。托馬斯·特拉赫恩將自己童年時的視覺體驗等同于墮落前亞當的感知:
當然,兒時的我如同伊甸園里的亞當,在感知這個世界時,感到一樣的愉悅、好奇……起初,一切都顯得新鮮、陌生,稀奇得難以形容,令人愉快,美不勝收……我似乎被帶進了純真的地域……蔥綠的樹木……令我陶醉、癡迷,它們那么甜美,美得不同尋常,讓我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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