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 顧 箏
“過年菜,白斬雞總歸要教一教的。”很多年前,請本幫大廚阿山師傅教讀者做過年菜的時候,他是這么說的。 父母不想燒飯,就去買1/4靠腿的部分,加兩碗面條。采訪作家錢佳楠時,她這樣回憶自己的讀書時代。 對上海人來說,白斬雞,“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而對新上海人來說,還沒吃過白斬雞,那就是“滬化”得還不夠。
01
“那時的喜酒,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傳統盛宴,清炒蝦仁、紅燒蹄、白斬雞、香酥鴨、蠔油牛肉、松鼠黃魚、獅子頭……”上海作家陳丹燕寫《八十年代的婚禮》。
“大年夜:全鴨湯、水筍紅燒肉、魚、白斬雞、家鄉肉臘腸、辣白菜、炒菠菜。”這是1962年宋慶齡在上海過年時,親手修訂的菜品。
在上海人的記憶中,過年、喜宴這樣的隆重場合,餐桌上必有白斬雞。而日常生活的儀式感,也常常是白斬雞給的。
金宇澄所繪的《除夕的上海·1973》
左下角就是白斬雞
有作者1982年在《新民晚報》上寫了自己第一次到女朋友家上門的情景,那天的晚餐是——“桌上擺著岳父做的白斬雞和辣白菜,據說是他最近看了菜譜學會的。”
1983年,有個上海男人下班回家,“看見臺子上放著一瓶啤酒和一瓶桔子水,還有熟菜店買來的白斬雞、紅腸、豆腐干、油氽花生”。在他疑惑之時,女兒說出了原因:“媽媽中‘狀元’了。”原來這是妻子在班組考試中考了第一名之后的加餐。
他把這件事寫成文章投稿發表在報紙上,不知道拿到稿費之后,是不是家里又會來一次買上白斬雞之后的慶賀。
當時還有個有趣的社會新聞能看出白斬雞在餐桌上的地位。有一家飲食店,因為少請了一只“白斬雞”,就被認為招待得“推板”(差勁),因而得罪了啤酒供應商,出現了斷供情況。
1996年,白斬雞店門口排隊
《文匯報》
就算在物資早已豐富,桌上有白斬雞并不能和飯菜“推板不推板”聯系起來的21世紀,白斬雞還是有它的神秘光環。2012年5月13日,上海申花和上海申鑫要比一場,那一天申花隊員的午餐,有白斬雞這道菜,不少隊員邊啃雞腿還邊開玩笑說,這道菜絕對可以討個吉利的口彩。
不過當天白斬雞沒發揮什么作用,比賽比分是0:0。
02
在很多上海人心里,白斬雞是一道“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菜。
它可以出現在儀式感強的餐桌上,但更多時候,它是一道家常菜。
白斬雞也曾經歷過上海人的喜新厭舊。小紹興80年代大火的時候,跟風者眾多,整個上海做白斬雞的門店最多時超過1000家,很多個體戶租個小門面,架起兩只鍋子就開始燒白斬雞賣。
上海有各種白斬雞品牌
吃多了,就不稀奇了,那時各種口味,各種新鮮食物像現在一樣,刮起了一陣又一陣“網紅風”。嫌口味清淡,有鹽焗雞、辣子雞、炸雞;嫌食材單調,又來海鮮大戰。
“你‘生猛’我‘空運’,不亦熱鬧,直至10元一條鱸魚,88元500克龍蝦成為眾多酒樓、食肆的競爭手段。海鮮剛吃厭,又流行吃蟹,幾千元的蟹宴還要預約登記。不久,又掀起了’吃蛇熱‘……接下來興吃什么?有行家預測:下一輪興吃龜。”《解放日報》在1996年的這篇報道,幾乎是寫出了電視劇《繁花》里黃河路夜夜上演的場景。
但也正因為白斬雞“家常”,所以最終可以打敗時間,細水長流。
畢竟“霸王別姬”拿出來擺噱頭的,不可能天天吃。反倒是白斬雞,在寶總去幫至真園撐門面的時候點上了。
《繁花》劇照
金宇澄在書里是把白斬雞放置在這樣的吃飯場景中的:小飯店里,澆頭小菜,三瓶啤酒。或者一大盆白斬雞,姜絲調料一小碗,一瓶黃酒。
感覺下一秒,坐在飯桌前的三五好友就要蘸塊白斬雞,說幾句貼己話了。
不過雖說白斬雞家常,現在真正在家里做的人家不多。
外賣一份白斬雞很方便
“我媽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做。”羅欣(化名)說。
鄭靜很愿意在吃上面花功夫,出版過《人生,就是吃好每一碗餛飩》、《歲時歷:日日是好日》等和日常飲食有關的書,但是她說自己在家很少做白斬雞。“不僅難燒,還難斬,大費力氣,結果切得一塊大一塊小。”
好在上海有很多白斬雞專門店,買一份斬得大小平均的白斬雞是容易的事,即使品牌很多,但有的上海人家會認準一家店。
即使采買需要跨越黃浦江,但卓小希(化名)家只買小紹興。這個“傳統”源自外公。“我外公是個‘吃貨’。他會在把家里家務做完之后,特地抽一個下午出去尋覓美食。”在卓小希的印象中,外公會坐擺渡船到浦西,去云南路買小紹興白斬雞,也會一個人去德大西餐廳吃西餐。
卓小希家只吃小紹興
卓小希的爸爸并不是“吃貨”,但是去丈母娘家吃飯,看到吃的白斬雞總是小紹興,這也就變成了他的購買習慣。
“可能一開始有討好丈人的意思吧。我爸這個女婿做不來其他事情,只能買買東西,那肯定要投其所好。而他呢,又是很固執的人,買了小紹興之后,就一直認準這個品牌了,不會變的。”
羅欣從小到大一直住在長寧區,年夜飯媽媽不愿意做白斬雞的時候,就會讓羅欣去買。“長寧人民太愛吃白斬雞了,大年三十下午去買總是要排長隊。”羅欣買白斬雞第一選擇是去振鼎雞,但是看到至少要排半小時隊伍的時候,她就會轉戰月亮房,“味道都差不多的。”
03
阿山師傅在世時,我們請他在春節前教讀者做白斬雞(讀者們有沒有學會,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從1983年阿山飯店開張起,白斬雞就一直在菜單上。兒子薛嘉回憶說,那時飯店周邊還是農村,市場上有農民家散養的雞賣,買了回來都得自家燙毛拔毛殺雞。“所以那時還有一道菜叫炒時件,新鮮雞雜炒一盆。新鮮雞血里放盒豆腐,就是熱氣騰騰的雞血湯,這些都是家常菜,但是現在很難吃到了。”
阿山師傅燒白斬雞,不是用流行的浸冰水的方法,而是慢慢燒,慢慢捂——煮開后燒5、6分鐘,關火,把鍋子端到一邊放著,讓雞在湯里放10分鐘左右,然后再放到鍋上燒。如是重復兩次,撈出來后,要放在盤中冷卻,最后切好裝盤。
薛嘉用的也是這種燒白斬雞的方法,他覺得這樣追求的不是用冷水冰鎮的脆皮感,而是白斬雞的油糯味。
燒好之后
雞要拿出來冷卻
但讓他覺得棘手的是,現在雞的品質不行。“現在很多時候吃白斬雞,不是吃雞,而是在吃調料的味道。”
之前開飯店的時候,他會從浙江拿雞,但缺點是,估不準量。“有的時候拿兩三只,夜市開始前,剛煮好的白斬雞放在外面桌子的電風扇下吹,客人來吃飯,看到了,說來一盆。這個時候的白斬雞最好吃,客人往往吃了一份再點兩份,一槍頭把你的雞都吃完了,后面人沒得吃。有的時候多進幾只雞,結果卻賣不掉。”
現在,他在家里給家人做飯吃,會從崇明農家買散養的雞來做白斬雞。“雞皮要黃,要油,這才是好吃的。”
吃白斬雞
一定要有好配料
這和羅欣媽媽出手做白斬雞的時機不謀而合。“心情好是主觀因素,客觀因素是她在菜場買到了好的雞。”不過現在菜場上好品質的雞越來越難買,所以羅欣媽媽有心情做白斬雞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
對于白斬雞這道家常菜,上海人的要求可高可低,低的時候就去店里現成買一份,高的時候必得從挑雞開始就花時間和精力。
看到幾年前的新聞報道:作為曹楊新村的老居民,周康樂一家自2002年開始接待外賓。生煸草頭、白斬雞、紅燒圈子、松江鱸魚等都是用來招待外賓的家常菜,每次為了一頓飯,夫妻倆都要足足忙上一個上午。
這真的就是上海人家給出的很高的禮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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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顧 箏/
編稿子:小泥巴/
拍照片:姚祖鴻/
畫圖:顧汀汀/
寫毛筆:楊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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