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九月，襲爵不久的寧王朱覲鈞向朝廷上奏，請求恢復本府的護衛官軍。對此當朝皇帝明孝宗朱祐樘一口回絕，表示你家護衛已經廢黜了近五十年，什么原因自己心里沒數嗎？

戊戌，寧王覲鈞奏乞調南昌左衛仍為本府護衛。上曰：“王府護衛，皇祖改調。自有定制，已經歲久，今豈可輕變？不允。”—《明孝宗實錄卷一百四》

孝宗朱祐樘劇照

寧王府南昌護衛之所以被革除，根本原因在于“寧靖王不法”。這里所說的這位寧靖王，就是朱覲鈞的父親朱奠培，今天本文的主人公。身為寧王一脈最為高壽的親王，朱奠培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讓朝廷對他意見這么大呢？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

和所有兄弟都反目成仇

朱奠培，生于永樂十六年（公元1418年），生母俞氏，寧世子朱磐烒嫡長子、寧王朱權嫡長孫，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封為寧世孫。

朱權，大明開國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封為寧王，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之國大寧（今內蒙古寧城縣）。靖難戰爭時，朱權站隊燕王朱棣，戰后遷國江西南昌。

寧王朱權劇照

朱磐烒，朱權嫡長子，永樂二年（公元1404年）封為寧世子，正統二年（公元1437年）去世，終年四十三歲，謚曰莊惠。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讓朱權將一腔愛意都放在了世孫朱奠培的身上，事實上養成了其驕橫跋扈的性格。

莊惠世子去世之時，朝廷正好冊封濟川衛指揮使郭謙之女為寧世孫妃，大婚之日不得不因此延遲。不料郭氏在守孝期間不幸去世，朝廷在正統四年（公元1439年）重新冊封孝陵衛指揮蕭昱之女為寧世孫妃。

正統十三年（公元1448年）九月，寧王朱權去世，享年七十一歲，謚曰獻。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六月，寧世孫朱奠培襲封寧王，朝廷隨即追封其父朱磐烒為寧王，謚曰惠。

寧獻王墓華表

追封寧惠王共五子，此前除長子封世孫外，其余四子皆封為鎮國將軍。到了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朝廷分別加封他們為郡王，其中次子朱奠墠封瑞昌王、第三子朱奠壘封樂安王、第四子朱奠堵封石城王、第五子朱奠壏封弋陽王。然而朱奠培身為老大，卻幾乎和所有的弟弟都水火不容，我們也來看一看。

• 弋陽王朱奠壏

當年寧獻王臨終前，曾為朱奠壏定下了王妃的人選：張氏。然而朱奠培襲爵后，不知出于何種考慮，把張氏留在了寧王府中，為弟弟另外選了一位王妃：贛州衛千戶劉瑛之女劉氏。朱奠壏腦子轉得也很快，花錢賄賂寧王跟前的紅人：教授游堅，又把張氏納入了弋陽王府。

按說事情發展到現在，弋陽王得到了美人，游教授拿到了錢，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然而此后弋陽王托游堅為中間人，從寧王護衛軍王忠那里借錢。游堅開口一百兩，自己吞沒一半，只給了弋陽王五十兩。等到還錢的時候，朱奠壏和王忠自然鬧起了矛盾，因為賬目對不上。

明代親王府大門

游教授理直氣壯，認為自己將張氏運作到弋陽王府，你這郡王就多給我五十兩怎么了？朱奠壏很生氣，老子就拿到五十兩，連本帶利都還了，還要我怎么樣？王忠也很無奈，你們鬧歸鬧，還有五十兩誰給我？

為了五十兩銀子，雙方撕破臉皮。游堅跑到寧王面前進讒言，讓原本就忍痛割愛的朱奠培火冒三丈，將弟弟騙來王府，隨即派人去弋陽王府殺掉了張氏。朱奠壏沖冠一怒為紅顏，跑到巡撫僉都御史韓雍面前告狀，將事情鬧得不可開交。

堅讒于寧王，言弋陽王絕愛張氏，欺侮正妃，有壞家法。寧王召弋陽王至府，潛使人勒殺張氏。弋陽王忿，欲奏堅。堅使寧王令校尉四人守弋陽王門，不令得出。弋陽王微服潛出，徒行詣巡撫僉都御史韓雍訴其情，且奏寧王不法十數事。—《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七十二·廢帝郕戾王附錄第九十》

景泰帝朱祁鈺借機對寧王府進行了一番敲打，朱奠培除了“改聘王妃，逼害親弟”的罪名以外，還在敕書中多了許多惡行，包括但不限于“違制虐民則強管稅課司，僣分妄為則擅起翠華殿”。皇帝甚至警告他，如若再犯則“至公之道朕不敢私矣”。

景泰帝朱祁鈺劇照

其他人犯中，首犯游堅被稱為“奸臣”，法司“論斬”，其余押解進京進行處置的軍民達六七百人之眾。這些人直到明英宗朱祁鎮南宮復辟重奪皇位后大赦天下，才被放回南昌府。

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十二月，弋陽王朱奠壏被人告發“敗倫”，最終與其母一起被勒令自盡。此事的幕后黑手，極有可能就是其兄長寧王朱奠培。

• 石城王朱奠堵

為什么說寧王朱奠培是陷害弋陽王朱奠壏的真兇呢？因為他對弟弟一家子的恨可謂是一以貫之。

英宗駕崩后，即位的憲宗朱見深施恩宗室，認為“罪人不孥，罰弗及嗣”，也就是朱奠壏雖然有罪，但不應該讓無辜的后代受牽連，于是命其子朱覲鐰襲封弋陽王。

憲宗朱見深畫像

成化十年（1474年）的時候，朱奠培向朝廷上奏，稱朱覲鐰選定的妹夫嚴龍身份有問題。嚴龍伯父嚴杰是寧王妹夫樂平郡主儀賓，堂兄嚴靖則是石城王朱奠堵之女龍泉縣主儀賓。伯侄三人俱為儀賓，與朝廷法度不合。最終朝廷以嚴龍之父嚴侃“犯罪未結，難與為婚”為由，叫停了這門婚事。

然而在此事之中莫名躺槍的石城王朱奠堵咽不下這口氣，你這大哥害死了五弟，連侄子都不放過嗎？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義，朱奠堵隨即彈劾兄長無故焚毀兩位庶祖母的尸身，又故意不修建寧藩宗廟，甚至將祖父獻王和父親追封惠王置于同一幾案進行供奉，是為不孝。與儀賓孔永明一起參詳《推背圖》，并口出“僣妄之語”，是為不忠。

經過巡按御史楊守隨的查勘，寧王不孝屬實，不忠為誣。至于朱奠培反咬朱奠堵的罪名，基本都屬于誣告。憲宗大怒，對兄弟二人一并降敕進行訓誡。

茲特降敕切責，王兄弟自今宜各加修省，痛改前非。謹祀先之誠，惇天倫之好，存恤下之仁，庶乎可以長守爵位不失令名，而于藩輔之道得矣。不然祖宗成憲具在，朕于王兄弟可得而獨私乎？王等其戒之慎之。—《明憲宗實錄卷一百四十四》

憲宗朱見深劇照

到了成化十九年（公元1483年），寧王和石城王因為“爭利構怨”，雙雙被革去次年祿米三分之一，兄弟間的梁子看來已經無法化解。

• 樂安王朱奠壘

上文講過，寧王或許沒有不忠，但絕對稱得上不孝。成化六年（公元1468年）的時候，樂安王朱奠壘上奏朝廷，稱祖父寧獻王的墳塋一直無人祭祀，自己想每年清明出城祭掃。

對于藩國來說，只有親王才是大宗，才能祭祀歷代先祖，像樂安王這樣的小宗，原本并沒有資格。朱奠壘如此忍無可忍，可以想象當時寧獻王的墳園有多么的荒涼頹敗。

戊戌，樂安王奠壘奏：“祖父墳塋葬西山，久缺祭掃。”上命每歲清明許嫡子一人往祭。—《明憲宗實錄卷七十七》

寧獻王墓室

到了成化十三年（公元1477年），樂安王接力兩個弟弟弋陽王、石城王，也向朝廷上奏，彈劾兄長有“慘酷、貪淫、不軌等事”。

憲宗覺得心好累，朱奠培這位堂叔平時究竟在干些什么？要不是瑞昌王朱奠墠在本年二月去世，你老人家是不是會和所有的弟弟都結仇？得了，來個痛快的吧，駙馬都尉石璟、太監羅祥、刑部侍郎杜銘、錦衣衛指揮趙璟從京師出發，趕赴南昌成立專案組，對此事進行核實。

調查結果和上一次沒啥區別，“慘酷貪淫”等事基本屬實，“惟不軌之事涉虛”，大家伙心里都很清楚，陛下也不想給寧王戴一頂造反的帽子。最終憲宗各打五十大板，寧王革去一半歲祿，樂安王革去三分之一的歲祿，此事就此翻篇。

至是仍命皇親、文武大臣議擬，各坐罪。上曰：“寧王所為不法。屢降敕切責乃不思改過，而所為益甚。揆之《祖訓》，本當削爵降為庶人。但念宗支，姑從寬典，革去祿米一半。樂安王所奏重情不實，有平倫理，革祿米三之一。”—《明憲宗實錄卷一百六十二》

憲宗朱見深劇照

護衛革除始末

寧王護衛原本稱為營州三護衛（非戰斗力弱雞的朵顏三衛），靖難之時戰功顯赫，營州中護衛指揮僉事徐理因此封為武康伯。朱權改遷南昌之后，朱棣將南昌左衛改為南昌護衛，營州三護衛則被留在了北方。朱權死后，朝廷經常調用寧王護衛，更是讓襲爵的朱奠培十分不滿。

前文所提到的寧王和弋陽王的矛盾，罪魁禍首是王府教授游堅。游家在王府深耕多年，游堅之父游宗是獻王時代的教授，因為學問好人品好，讓游堅得以子承父業。換句話說，游家和朱權、朱奠培祖孫的感情都很深。

朱棣向朱權求援劇照

英宗復辟之后大赦天下，唯游堅不赦，發配甘肅充軍，更是令朱奠培忿恨不已，由此和當時負責審理此案的江西三司官員產生嫌隙。當時的左布政使崔恭（一把手）特別看不慣朱奠培，事事與其作對。

寧王殿下氣得抓狂之余，上奏朝廷給崔恭按了一個罪名：“僣造火夫號衣”。所謂的“火夫”，也稱為“火甲”，為防護地方和巡緝賊盜所設，此外還肩負救火的職責。這個罪名看上去不起眼，實則很毒辣，因為號衣應該由朝廷來安排生產，你一個布政使私下里這么干，是打算擴充兵力造反不成？

朝廷派御史張綱前來調查，認為崔恭并沒有這么干。朱奠培不依不饒，指責崔恭“諂惑”張綱，屬于官官相護。崔大人一看寧王想把自己往死里整，當即聯合按察使原杰、巡按御史周一清，將朱奠培的老底全都掀了出來，并且強烈建議革除寧王護衛。

恭遂與按察使原杰、巡按御史周一清連章奏王私獻王、惠王所遺宮人。護衛官軍生女不令婚嫁，長即收之。有銜于內官熊璧，逼之自盡。其護衛橫甚，不削之慮有變。疏入，上遣太監懷忠同錦衣衛官案其事，具言恭奏王之實，王奏恭之誣。—《明英宗實錄卷二百九十三》

英宗朱祁鎮劇照

英宗的回應來的很快，在給寧王的敕書之中，對其“織造龍衣，殘傷人命，辱罵三司，凌虐府僚，縱容軍校，擾害良民”的行為予以了痛斥，隨即將南昌護衛改為南昌左衛，隸江西都司管轄，徹底削奪了寧王府的護衛。

結語：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六月二十四日，朱奠培去世，享年七十四歲，謚曰靖。謚法“寬樂令終”曰“靖”，大明禮部真的不虧心嗎？

雖然私德不怎么樣，這位寧靖王卻屬實是個才子，著有《文章大格式》、《古今書法》各十余卷，《松石軒詩評》一卷，其書法更是矯潔遒勁，號曰“鐵畫銀鉤”。

由于在成化年間屢屢挨批，朱奠培趁著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二月皇太子朱祐樘成婚之際，想拍一下皇帝馬屁，派人進表慶賀。未曾想先被憲宗懟了一句：“婚禮不賀，人之序也”，意思就是你連周禮都不懂嗎？

朱祐樘夫妻劇照

而賀表之中，又將皇太子婚禮稱為“大婚”，更是惹來了憲宗的雷霆怒火，我還沒死呢，怎么就想抱大腿了？大婚這兩個字誰能用，心里沒點數嗎？趕緊把王府長史官給我治罪！

上曰：“婚禮不賀，人之序也。今庶民之家尚不行此，況朝廷乎？王不據理遵例，乃遣人奉表來賀。雖云致敬，然所謂事之不以禮也。況表中又不審輕重，謬稱大婚可乎？宜降敕諭王，俾知此意。其長史等官輔導無狀，仍令巡按御史逮治之。”—《明憲宗實錄卷二百九十三》

最絕的是，憲宗二十天以后就駕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寧王給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