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zhàn)爭中后期,雖然中朝聯(lián)軍已經成功收復半島北部區(qū)域,但仍有一些當?shù)厍嗄陼油龅轿鞅辈垦睾u嶼上,加入美韓軍特務武裝“驢”部隊和“狼群”部隊,在中朝聯(lián)軍戰(zhàn)線后方打家劫舍。這些人為什么會甘愿拋棄家人、落草為寇?筆者這回就來介紹下曾作為驢-9部隊特務的黃潤杰老人故事。
2017年黃潤杰在富平區(qū)
祖父黃潤杰(???),1932年出生于平安南道江西郡咸宗面鳳凰里的一個名叫崔氏村的小山村,這個地方后來在1958年被改名為溫川郡安石里。黃潤杰的父親是一個白手起家的人,因為在九歲時就失去了父親,所以他干活非常勤勞,誰家有活干就去誰家?guī)兔Α?恐约旱那趧冢粩€到錢就去買土地,所以等黃潤杰出生時,黃家已經是擁有薄田十畝的中農家庭。
黃潤杰后來回憶說:“我的父母常常在日出前去稻田里干活,一直到星星出來了才回來,也許是因為我是從小看著爸爸媽媽辛苦勞作長大的,我一直沒有忘記他們勤勞而真誠的精神……據(jù)說,我們家一開始住的是茅草房,后來變成泥土房,在我父親的努力下,我們家又在村郊蓋了一座L形的磚頭房子,房子里有主屋、舍廊、廚房、棚屋、谷倉和后屋,院子里還有一口井。在冬天的時候,棚屋里堆滿了紅薯等谷物……”
因為從小靠出賣體力過活,所以黃潤杰的父親讓孩子接受教育的執(zhí)念很深,雖然家里有五個孩子,但除了老二黃潤杰是兒子外,其他都是女兒,所以黃潤杰成了家里唯一可以讀書的孩子。在日本殖民時期,黃潤杰在離家很遠的公立學校上學,半島光復后,他又回到村子附近的人民小學繼續(xù)學業(yè)。
所以當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時,黃潤杰已是一名18歲的高中生,因為不想被人民軍征召入伍,黃潤杰假裝與一名人民軍地方人武部征兵官發(fā)生爭執(zhí),并被對方揍了一頓。隨后黃潤杰便對外宣布自己的頸部受了嚴重的外傷,并因此躺在家里一個月,他的父母還每隔三天跑到村診所里領取草藥,搞得好像真的一樣。總之,在父親和村里鄉(xiāng)親們的配合表演下,黃潤杰成功躲過了人民軍的征兵。
1948年,黃潤杰與同學參加中學排球聯(lián)賽
10月初,美韓軍在戰(zhàn)事逆轉后開始越過三八線進入朝鮮,崔氏村也很快落入美韓軍之手,黃潤杰作為村里的年輕人,順理成章被編入負責維護治安的村治安隊。有一天夜里,黃潤杰的高中班主任忽然跑到他家里,原來他是一名黨員,正在被韓軍治安隊追捕,已經無法返回自己家中。為了保護班主任,黃潤杰白天把他帶去新挖的戰(zhàn)壕躲藏,晚上則讓他睡在自家客廳里。
時間一長,班主任想著這樣躲躲藏藏也不是個辦法,而且萬一被人告發(fā)就會牽連到黃家八口人的性命。于是黃潤杰利用自己治安隊員的身份,跑去里派出所偷了幾張通行證并轉交給班主任,此外還額外給了他一大包紅薯、栗子等干糧。靠著黃潤杰的幫助,班主任得以成功逃走。
然而所謂造化弄人,僅僅兩個月后,中朝聯(lián)軍在第二次戰(zhàn)役中發(fā)動大反攻,收復了大部分淪陷區(qū)。黃潤杰因為參加過治安隊,害怕被人民軍清算,只好躲在深山藏匿。有一天,家里忽然給黃潤杰傳來消息,說當初逃走的班主任來拜訪。黃潤杰覺得班主任是可以信任的,便悄悄返回家中,班主任見到黃潤杰也非常激動,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說:“三天以后我會再來的,這期間一定不要給人民軍逮住,拜托了!”
三天后,班主任果然又回來了,他對黃潤杰說:“如果你不想被人民軍清算或是被派去前線,只能進入教師培訓學校,成為一名人民小學老師。”于是,1951年3月,在班主任的推薦下,黃潤杰進入人民教師培訓中心,經過半年的培訓后,成為一名正式小學老師,算是成功“洗白”了自己。在被問道想去哪里教書時,由于擔心被其他擔任過治安隊員的人認出,黃潤杰便選了一所地理位置非常偏遠的人民小學。
維護韓軍后方安全的治安隊
這所小學由于地處偏僻,加上當?shù)亓麟x失所的老百姓還沒全部回家,所以只有幾個小學生。黃潤杰在學校里每天上午給學生上課,下午則去周邊村莊轉悠,動員還在家里蹲的小朋友來學校讀書。就這樣黃潤杰度過了兩個月的無聊時光,直到家里送來一封信,說有當過治安隊的老朋友想跑去投奔韓國,并詢問黃潤杰要不要一起去。一直擔心身份敗露的黃潤杰得到這個消息,想都沒想就向校長請了假,著著急急地往家趕。
可惜由于路途遙遠,等黃潤杰跑回家時,老朋友因為等不得已經先跑路了。沒辦法,黃潤杰只好繼續(xù)等待機會,1951年10月28日,他的一個中學同學又送來消息,說他們有十多人準備乘船投奔韓國特務武裝控制的西海岸島嶼,其中包括兩名韓軍俘虜及一些右翼人士。黃潤杰想都沒想就加入了這伙人,他們于29日晚上11點出發(fā),出發(fā)時這個難民小團體已經增加到了30人,一直到次日晚上8點,他們才抵達大同江口外的椒島,這里是韓軍特務武裝驢部隊的分基地。
抵達椒島后,島上特務們給這些遠道而來、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飯的年輕人們送來食物,這些不過是一些煮得稀爛的陳大米,還帶著一股濃烈的汽油味,黃潤杰捏著鼻子把飯吃下后,難受地三天吃不下飯。隨后,經過一番審問和體檢,黃潤杰被編入由李泰勛指揮的特務武裝驢-9部隊,該部隊官兵多為平安南道人,所以又被稱為“平南部隊”。一同過來的老人、婦女和兒童則被轉移到驢部隊的后方基地白翎島。
當然美國人養(yǎng)著這些韓國特務肯定不是讓他們白吃飯,驢-9部隊在領取了美第八集團軍調撥的食物、武器、彈藥和無線電設備后,向靠近大陸的席島和熊島兩個島嶼各派遣了一支特遣隊,從事偵查、滲透和破壞任務。黃潤杰加入的是席島特遣隊,這支小部隊約有成員30余人,在島上活動時生活條件非常惡劣,唯一能吃到的東西就是散發(fā)著汽油味的陳大米,但就是這樣的食物,在冬季枯水期補給線被切斷時他們也很難吃到。
大同江口三島
黃潤杰在多年后回憶起這段生活時說:“鹽巴算是小菜,就著咸蝦干和米飯一起吃,對我們而言就是一頓大餐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由于毯子不夠,經常三個人擠在一起蓋一條毯子,同時還要用柴火生火取暖……我們穿的所謂軍服都是戰(zhàn)俘營里多出來不要的,上面寫著PW兩個大字……”
“執(zhí)行任務很危險,一旦被人民軍俘虜,就會被當場處決,即使不被抓到,受傷掛彩的情況也屢見不鮮……有一次,隊員們奉命去炸毀一座水庫,結果分隊長踩到了人民軍布下的地雷,當我和其他隊員抬著受傷的分隊長試圖轉移時,‘砰’的一聲地雷又爆炸了。此后分隊長失去了一條腿,那名隊員也失去了一條腿,我的眼睛則視力嚴重受損。”
黃潤杰又回憶說,1953年4月,在椒島測試美軍新配發(fā)的無后坐力炮時,因操作不慎而導致炸膛,此次事故造成一名特務當場死亡,大隊長安炳七等五人重傷。當時島上有一片平整的地方用于小型飛機的臨時起降,安炳七被從后方飛來的小型運輸機緊急運往白翎島治療,可惜他在空運途中就因失血過多而死亡。在安炳七的遺物中,有一塊血跡斑斑的手表,這是一個繳獲自人民軍軍官的紀念品,后來被帶回部隊交給了隊長李泰勛。
在驢-9部隊中也有少數(shù)女特務,她們的職責包括準備飯菜、洗衣服和治療受傷的特務,其中包括出生于平安南道江西郡咸宗面桂山里的金燦一,她比黃潤杰年長1歲,之所以跑來投奔特務部隊是因為其父親曾是治安隊隊長。來到特務隊后,金燦一整天忙著幫特務們制作飯團,縫洗衣物,忙得不可開交。停戰(zhàn)后,黃潤杰和金燦一結為夫妻,由于這些出生于北方的特務們在南方沒什么親戚,所以他們內部消化兩兩配對的例子很多。
韓國特務散伙會
黃潤杰至今還記得,1953年6月中旬,他和其他400多名戰(zhàn)友們登上了一艘美軍登陸艦,隨后告別了已經堅持了數(shù)年的椒島分基地,轉移到黃海道龍游島海灘。直到這時,他們才被告知,按照即將生效的《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他們這些特務們將被轉移到韓國的。經過遣散老弱病殘,留在龍游島的原驢-9部隊特務還有200余人,他們一直訓練到1954年2月,隨后被分散編入韓軍各部,驢-9部隊的歷史至此宣告結束。
在龍游島訓練期間,黃潤杰遇到了他的新父母——出生于1911年的黃仁玉及其妻子。當時,特務們駐扎在島上,需要當?shù)卮迕駛兊呐浜希S潤杰聽說村長黃仁玉是個知識分子,便去拜訪他,兩個一見如故,后來居然發(fā)展成干父子關系。黃仁玉雖然已經有了八個孩子,但他不介意再多一個干兒子,他的妻子也像對待親兒子一樣照顧著黃潤杰。
轉入陸軍后,黃潤杰被編入第505汽車運輸大隊,還靠自己的努力通過了軍官選拔考試。但在軍官受訓期間,黃潤杰的身體健康出現(xiàn)問題,導致他最終于1955年9月無奈退役。黃潤杰退役后,跟隨家人搬到了仁川市富平鎮(zhèn),當時黃仁玉正在富平鎮(zhèn)武開洞磚瓦廠擔任總經理,這是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磚瓦廠,位于富平鎮(zhèn)郊區(qū)。靠著義父的關系,黃潤杰得以在磚瓦廠從事簡單的搬運工作,工資還都是日結的。
當時富平鎮(zhèn)九山洞附近發(fā)現(xiàn)了大量可以燒磚用的沙子,黃潤杰于是和三個工友每天開著卡車去運,賣給其他燒磚的廠子,不僅如此,他們每兩周還能收到仁川市政府發(fā)放補貼。這期間,黃潤杰的妻子金燦一則在仁川打打零工,順便把港口里漂浮的各種木頭撈起來,剝去樹皮后曬干,然后當作木料賣給木制品工廠,或是當作柴火賣給普通老百姓。
1956年,黃潤杰(后右一)與磚瓦廠同事
雖然富平磚瓦廠后來發(fā)展成一家地產開發(fā)公司,但黃潤杰總覺得,一直在義父公司里打雜也不是個辦法,所以早在1957年3月,他就辭去了磚瓦廠的工作,并在議政府的美軍基地找到了一份幫廚的工作。由于去美軍基地工作需要繳納大額保證金,黃潤杰夫婦雖然攢了一點錢,但還是不得不向義父借了六個月的工資才湊足了保證金。
黃潤杰在美軍基地一直工作到1971年,隨后他跑到漢城水游里開了一家雞肉餐廳,由于餐廳生意特別好,餐廳營業(yè)面積很快由7平米增長到31平米。四年后,由于房東眼紅餐廳的生意,想要將這家店生意盤下,黃潤杰便拿了一大筆轉讓費后離開,靠著這筆錢,他很快在在水游里買了一套公寓。
1977年,黃潤杰在仁川南區(qū)朱安洞一棟三層樓的一樓又開了一家雞肉餐廳,想要復制之前在漢城的商業(yè)輝煌,但這次投資卻遭遇了滑鐵盧,由于他開店的地方不在仁川商業(yè)區(qū),所以盡管絞盡腦汁為餐廳增加了很多韓式傳統(tǒng)菜品,餐廳的經營還是賠了很多錢。1980年,黃潤杰轉向從事牛奶配送業(yè)務,由于他所供應的九月洞陸續(xù)修建了女子中學、小學和一家醫(yī)院,所以牛奶配送業(yè)務發(fā)展得很好,又一次賺了不少錢。
80年代初,黃潤杰偶爾發(fā)現(xiàn)漢城還有一個叫游擊隊協(xié)會的民間組織,于是跑去自我介紹說,他曾經是驢-9部隊的,對方回復說這個部隊的人還沒成立過分會,在驢-12部隊分會長、原該部隊中隊長安勇浩的幫助和擔保下,黃潤杰也注冊成立了驢-9部隊分會,并陸續(xù)找到了自龍游島散伙后的60多名老戰(zhàn)友。此外,黃潤杰還從國防部搞到了9名原驢-9部隊特務的陣亡認證書,并將他們的牌位安放入大田國立公墓。
盡管朝韓雙方已經舉行了多次離散家屬見面會,但黃潤杰始終未能獲得參加資格,因為對于朝鮮來說,他是屬于最反動的特務分子,一旦抓到就可以就地槍斃的那種。每當想到明明可以陪伴在一起,卻被自己拋棄的奶奶、父母和姐妹們,黃潤杰總是眼紅著說道:“我本以為戰(zhàn)爭可以很快結束,哪想到到現(xiàn)在都不能返回故鄉(xiāng)……從Google衛(wèi)星地圖上看,我家的老房子還保持著原樣……每當想到我的家人們是否會因為我的叛逃而遭受迫害,我的內心就充滿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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