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難以在遼東長期履職,除了黨爭的因素外,其堅決不同意“遼人守遼土”的態(tài)度,也是他觸怒朝廷的一大原因。那么熊廷弼出任遼東經略期間為何不信任遼人,非要費錢費力從關內調人調兵呢?
萬歷三十六年十月初九,熊廷弼以浙江道御史的身份出山海關巡按遼東,負責調查兵科都給事中宋一韓彈劾的“遼東失地案”。后經兩個多月的調查,熊廷弼發(fā)現棄地還是小事兒,遼東被霍霍成爛泥潭才是國之大患。
注:“遼東失地案”指李成梁和趙楫(遼東巡撫)上報開疆八百里軍功后,又偷偷放棄寬奠等六堡。棄地的主因是抵抗不住努爾哈赤的壓力,詳情可見筆者圖文《明版地圖開疆,李成梁放棄寬奠六堡始末》
首先,遼鎮(zhèn)原本定額官兵九萬四千人,熊廷弼一番勘核下來發(fā)現缺編就達2.2萬,再除去濫竽充數的老弱病殘,能戰(zhàn)之兵已不足兩萬人。為什么少了這么多,自然是明軍的傳統藝能“空餉和逃軍”。
在編軍丁的生活也非常艱辛,不僅被各級官員將領無償役使,克扣以及拖延軍餉也是常態(tài)。有時官員將領們?yōu)榱硕嘭澮恍€往俸米里摻沙土。長期的不公正待遇導致遼鎮(zhèn)軍丁要么逃軍,要么士氣非常低迷 -- 不想戰(zhàn)、不愿戰(zhàn)、也不敢戰(zhàn)。
熊廷弼向朝廷上報了很多觸目驚心的事例。例如遼鎮(zhèn)戰(zhàn)馬實有數量比定額少了一半,而真正能上戰(zhàn)場的只有兩成。大量戰(zhàn)馬都是兵丁為了不出戰(zhàn),主動讓它們“病死”的。由于疏于訓練,遼鎮(zhèn)普通步兵不僅無人能拉弓放箭,連火銃都難以按標準裝填擊發(fā)。
各處墩臺堡壘因年久失修,即便沒有坍塌,也是一挖就倒。儲備的武器要么缺失、要么因朽爛而不堪一戰(zhàn)。更嚴重的是堡軍大多士氣全失,別說阻擋敵軍,在敵人的威脅下,他們連烽火都不敢點。以至于敵人入侵百余里才有烽燧報警,竟成了常事。熊廷弼覺得靠他們,無論是女真還是蒙古,皆不足以御敵。
其次,遼民的境遇也沒比這些軍戶好到哪去。
他們既要忍受礦稅使們的搜刮(高淮亂遼),還要被遼東都司、遼鎮(zhèn)以御敵加派的名義盤剝。“二相出巡,如虎捕人;上天無路,鉆地無門 … 若遭大虜還有命,若遭家丁沒得剩”,這就是遼民的日常。
當時遼東有個口號,“生于遼,不如走于胡”。在很多遼民眼里北虜女真?zhèn)儯却竺鞯墓賳T官兵要更可愛些。逃到蒙古、女真部落為奴為民,也好過被自己“同胞”盤剝地沒有活路。所以讓他們守遼土,他們會向著誰?
當時一些官員將遼事最初的敗壞,歸咎于高淮、李成梁等少數官員的原因。但一個突發(fā)的案子,讓熊廷弼明白,遼東整個官僚將領系統已經爛透了。
萬歷三十六年十二月末,剛接任李成梁出任遼東總兵的杜松就上報大功一件,斬蒙古賊寇首146級、獲戰(zhàn)馬56匹、頭盔78頂、鎧甲83副,即“哈流兔之捷”。熊廷弼親自勘驗了首級,并上報朝廷證實了杜松的軍功。
結果不到十天,就有官員彈劾杜松殺良冒功,后經調查屬實,搞得熊廷弼非常尷尬。熊廷弼之所以被忽悠,不是他勘驗時不認真,而是遼東都司、遼鎮(zhèn)上下官員一起在作假、偽造軍功。
杜松交出的首級絕大部分是斬殺遼鎮(zhèn)各衛(wèi)歷年積累的降夷,以及誘捕與明朝正常互市的款夷,所以單憑查驗首級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也是受這件事的刺激,熊廷弼主動出手開始整治和經營遼東。
熊廷弼首先借著清查趙楫和李成梁失地之責,調查遼東官場(主要是針對李成梁的武將一系)。結果各級官員將領都是問題一大把,如克扣軍餉、收受賄賂、買賣官缺、私役軍戶、勒索軍民財物、私自與蒙古女真貿易等等。
在這個過程中熊廷弼也發(fā)現這些遼東干將們,早已習慣了伙同敵人欺瞞朝廷。
如李成梁和趙楫不上報朝廷,數次與努爾哈赤私下議款。杜松的“哈流兔之捷”,起因是遼鎮(zhèn)向朝廷上報蒙古有破邊墻劫掠薊鎮(zhèn)的意圖。實際種種“情報”都是遼鎮(zhèn)官員們伙同蒙古人制造的,目的是希望用一場勝利,來阻止朝廷對“失地案”的擴展追查 ……
熊廷弼前后查實并參劾官員、將領有四十多人,但因各種原因其中只有18人去職(全是武職)。這讓熊廷弼意識遼東官員、將門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所以他非常不信任遼籍的“干將”們,這也是熊廷弼反對“遼人守遼土”的主因之一。
從隆慶朝開始,遼東就常年喊窮索要錢糧,這讓朝廷不少官員覺得遼東物產不足以自養(yǎng)。熊廷弼一番操作后發(fā)現,根本就不是這回事兒。
熊廷弼的本意是恢復被高淮等稅使破壞的地方經濟和生產,啟動資金他并未向朝廷索要,而是看上了更直接的渠道 -- 查貪。
首當其沖的是他的前任蕭淳,從他身上熊廷弼弄出六千兩。接著整個遼東的文官武將,只要是熊廷弼弄得動的,他挨個整治。不少將領因怕被熊大人盯上,主動稱病辭官,如游擊李繼武(李成梁家丁)、李如梧(李成梁侄子)、參將吳世爵等。
萬歷三十七年,熊廷弼用罰銀從關內購得糧食13.3萬石、建倉場16座,恢復了已荒廢15年的常平倉。萬歷三十八年春,熊廷弼開倉賣糧,在平抑糧價的前提下還賺了1974兩銀子。到九月豐收,熊廷弼又再補入罰銀7000兩,將常平倉的儲備擴大至28萬石。
除常平倉外,熊廷弼還修復邊墻685里、堡7座、墩臺99座,打造盔甲1460套、三眼火銃2810支、百子火銃460門并贈添戰(zhàn)馬1632匹。在這種情況下,熊廷弼還給遼東結余出白銀2.7萬兩,這是遼東物產不足自養(yǎng),還是遼人“不行”?
這番政績不僅讓神宗大為欣喜,也讓熊廷弼頗為自負(對于朝堂質疑他政績的人,他回懟你不行還不許我行)。同時也讓熊廷弼覺得他不依靠遼人他也能治理好遼東,愈發(fā)得不信任遼人。
萬歷四十八年熊廷弼二赴遼東(出任經略)時,他發(fā)現當年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軍民再度“饑”聲一片并高喊“生于遼,不如走于胡”,遼東都司和遼鎮(zhèn)也不斷請求朝廷輸送錢糧兵械。所以熊廷弼是會覺得朝廷支援不足,還是“遼人”不行?
這也是為什么熊廷弼既便站在朝堂的對立面,也堅決不同意朝廷的“遼人守遼土”就地招人募兵。后金實力的快速膨脹,讓他沒時間重新整治遼東了。
編者附:
從上帝視角去看,還是可以說熊廷弼倒在“遼人守遼土”上。
熊廷弼第一次出任遼東經略期間,把遼陽、沈陽兩地的防御經營的很好。就算接任的袁應泰能力不如他,守住河東問題也不大,但熊廷弼選用的遼東舊人賀世賢(負責鎮(zhèn)守沈陽)出了問題。
袁應泰上任后,有意繼續(xù)清查軍中空餉問題。投降后金的李永芳知道后,就主動聯系賀世賢,后金可以出兵騷擾邊界,幫他擺脫查空餉的危機,賀世賢同意了。后金一邊佯裝騷擾,一邊派奸細入城。
然后努爾哈赤親率大軍在沈陽城外設伏,賀世賢以為后金是來演戲的,就帶著家丁出城做樣子,然后就中伏被全殲了。沈陽一日淪陷,河東的防線進而大破。
熊廷弼第二次出任遼東經略雖然在遼事上失去了主導權,但巡撫王化貞很看好“遼人”。在孫德功和李永芳的合作忽悠下,王化貞麾下的明軍先是在平陽橋大敗,然后廣寧又被孫德功整得自潰。最終熊廷弼因經撫“同功同罪”,與王化貞一起以戰(zhàn)敗失地之罪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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