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治旗

白天的燥熱正在褪去，田野上浮動著輕淺的霧氣，蟲子們東一聲西一聲的叫，我知道，它們的聲音很快就會連成一片，就像小河流進大河，波濤滾滾，聲浪滔天。

暮色四合，黃昏的背影就像蒼鷹的翅膀，在天空和大地上留下了巨大的黑影，它將天和地彌mí合在一起，熔鑄在一起。霞光目瞪口呆，被分割，被驅趕，被吞沒，最后成為黃昏背影上的一塊補丁。

我拉拽著小羊，往家的方向趕。小羊像一個喝醉酒的盲人，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是沖到玉米地，就是陷在荒草里，它會趁機吃上兩口，滿嘴散發青草的芬芳。眼前的事物逐漸丟失細節，我只能看見它們大概的輪廓。小路是一條白色的飄帶，樹木像一個披著斗篷的魔鬼，田地像一片深邃的湖，而我的小羊像一塊黑鐵，又重又沉。

黃昏走向西邊的最后一抹亮光。那抹光藏在山后，只露出了幾點亮的輪廓，我想象著它瑟瑟發抖，正如我害怕被黑暗吞噬一樣。

我要趕緊回家，趕在黑暗降臨的最后一刻。

但是，我們始終走不出黃昏巨大的背影，它像一面墻，組成了一個復雜的迷宮。我往東，小羊往西，我上坡，小羊下坡。有時，我們撞在一起，它的角溫柔地抵著我起伏的胸口，我們大口喘息，就像走了很遠的路一樣疲憊。

黃昏已爬上了山巔，它正在眺望遠方，要把最后的那抹光找出來，完成黑暗交給它的密令。

白天的光線全部逃遁，它們躲到哪里去了呢？我需要光，需要照亮我回家的光。黃昏的背影，籠罩在大地上，沉重細密，讓所有的光不敢露出一點身形來。

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黃昏毫不留情抹去了最后的霞光，沒有驚叫，沒有呼喚，沒有掙扎，一切都平靜得嚇人。與光一起消失的，還有世界上所有的聲音。我聽不到蟲鳴，聽不到風的腳步，聽不到我們的呼吸。我和小羊緊緊地靠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仿佛覺得我們被黃昏關在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之中。

就在我絕望之際，黑暗之中出現了一個移動的影子。直到走到近前，他突然打開了手電筒，我們都被嚇了一跳。我們的惶恐像夏天的暴雨一樣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他舉著電筒，在黑暗中為我劈開了一條路。那條路正是通往家的方向。

多年后，我對黃昏的背影還心有余悸，但它也啟發了迷茫的我，去找到心中的那束光，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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