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讀了余華的《世事如煙》，書中反復探討著一個話題——生死。被命運所牽引的主人公們，始終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輪回。

不論生活多么華麗璀璨，生命多么繁復錯雜，“生死”永遠是橫亙在我們與世俗生活之間的最終極嚴肅的疑問。

那個疑問如流浪在《世事如煙》里無處可去的孤兒，可憐兮兮地等待著被人認領，卻一次次被認領，又一次次被無情拋棄。于是他只能在每個寂靜清冷夜晚，四處游竄。他的性格有點古怪和捉摸不定，偶爾大搖大擺地叩響你的房門，每一叩里都縈繞著擲地有聲的疑問，然后那聲音便揮之不去了。

那個讓每個人揮之不去的疑問是：該如何生？或者該如何面對死？

陰沉、晦暗、壓抑、沉悶、虛無縹緲，是余華小說一貫的筆調(diào)，像南方積重難返的驟雨，黑云壓城，空氣里飄著平淡無奇又觸鼻驚心的霉味，躲不掉，只能主動迎上去，待它將你盈滿，便可安之若素。

于是你才有機會心安理得地搬出青藤搖椅，方正地安放在門檻上。雨沿著圓形瓦檐成串地重重墜落。你趾高氣揚地坐下，準備開始打盹，但終于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了：雨中走過來一把傘，不，確切地說它是飄過來的。然后你努力揉搓雙眼試圖看清傘下的物體，對，是物體，一雙白皙且紋路細致的手，緊握著傘柄，那力道看上去像淹沒水底快要窒息的人正死死抓住救命稻草。

死亡，毋寧說是歸宿，展開了一層又一層色彩繽紛的圖紙，每張紙上都有著相似的圖案，被統(tǒng)稱為“命運”。

什么時候開始思考生死的？就在每一個無常落在頭上的時刻。

年初，奶奶因為心衰去世，離開得突然，給沉浸于世俗生活里的我們當頭一棒。喪禮上，我們繞著棺材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活著的人繞著逝者轉(zhuǎn)圈，那一刻，我徹底感受到了生命的無常與死亡的不由分說。

我們是如此恐懼死亡，以至于每一次與它狹路相逢，都顯得如臨大敵、陣仗全失，最后落荒而逃，同時心里僥幸連連。我們學會了如何投機取巧，如何討價還價，如何“行云流水”，如何流于虛浮，卻從未學過該如何面對生存和死亡。而那才是我們終其一生始終都要面臨和回答的問題。

《西藏生死書》里寫：“我們害怕死亡最大的理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相信自己有一個獨立的特殊的個別身份，但如果我們勇于面對它，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身份是由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元素支撐起來的：我們的姓名，我們的“傳記”，我們的伙伴、家人、房子、工作、朋友、信用卡……我們的安全感就建立在這些脆弱而短暫的支持之上，當這些完全被拿走的時候，我們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們不知道自己是誰，言下之意是我們根本不知道生是個什么東西。不知道如何生，何談如何死？

于是，面對死亡，很多時候我們繞道而行，以為蒙上了雙眼，就不會被它發(fā)現(xiàn)、找到。我們盡可能地在活著時享樂或是奔名逐利，以此去證明生比死更有價值。

那么，我們?nèi)绱粟吚芎Φ厝プ匪鞯谋砻嫒松娴木褪侵档皿w驗的真實嗎？很大程度上，那可能只是我們的心識制造出來的假象，就像《成唯識論》里所說：“實無外境，唯有內(nèi)識似外境生。”當生命真的到了空空如也無所依附的境地，本就無所謂利弊，只剩下透蕩蕩和赤裸裸的掏心掏肺。這時，你有經(jīng)驗和思維去承受和理解它嗎？

佛教徒相信生命有輪回，十二因緣告訴我們，眾生由于無明，在生死中長夜流轉(zhuǎn)，于是死亡成了進入新生的必經(jīng)路徑。言下之意是，死是另一段生的開始。

而《世事如煙》里強調(diào)的是：如果死亡的真實面目就是恐怖和捉摸不定，它有著殘酷和暴力的特點，那么，面對和生緊緊依存的無可抗拒的死亡，你做好準備和它形影不離了嗎？也就是說，你領悟了生和死與你自身相生相存的關系了嗎？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王羲之發(fā)出這個感慨的時候，內(nèi)心也許是有著對虛度時光的恐懼，因此想要盡可能地在世俗里創(chuàng)造生命價值去破除人生的幻滅。

但其實，“一死生”的觀點未必就是虛妄，生死一如未必就是消極主義，它反而是一個思維的契機，指引人們在內(nèi)心上接納生和死在本質(zhì)上存在因緣關系，是平等不二的，不執(zhí)著于生，也不執(zhí)著于死，無生無死，隨緣自在，平心靜氣，超越了生死的對立關系，超越了無明與分別心，或許就能斷除煩惱，心無掛礙，不再有恐怖，得到清凈智慧。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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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妙蒙 圖片|小立

美編|妙能 編輯|夢覺

來源|空林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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