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風景

是你再也不會遇見的

今年冬天，長江水位比往年同期低了10米以上，漢水也“瘦身”得厲害，露出埋藏多年的“秘密”。武漢本地人沿江散步，竟也誕生了游客般的新鮮感。

南岸嘴露出大片白色沙灘，周末下午，總有人在“武漢馬爾代夫”野餐。漢陽國博江灘，碼頭棧道的“時空之門”浮出水面，不少人來穿門許愿，畢竟，就要過年了。

CHAPTER 1

武昌江邊

釣魚佬發現一艘古船！

周末在漢口江灘二橋下，碰到一個冬泳爹爹。

“長江要干了喂！”他回憶剛才游到江心，腳底突然觸到河床，連忙站了起來。江里游泳七十年，老人家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更熟悉江邊地形的人是釣魚佬。

多年前，漢陽造遺跡就是釣魚佬發現的。我的釣魚朋友，一年有三百天在江邊晃。今冬，他和釣友組成一支民間考古隊，還真在武昌江灘發現了一艘“古代沉船”。

這艘木船長約二十米，寬五六米，嵌入泥沙，僅露出橫梁和頂部。船側裸露的木樁已腐蝕成黑褐色。

武昌區文物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認為，這是一艘晚清民國時期的民用船，可能有物品遺存，有一定研究價值。

除了沉船，朋友還找到了古瓷。他常去的鸚鵡洲橋武昌橋頭，露出一片碎石灘，石頭縫里堆滿生活垃圾，還有不少瓷器碎片，“江中間的‘小路’上也有。”

|| 圖片由網友提供，拍攝于天興洲

一位從事武漢歷史研究的老師推測，這些瓷器碎片可能是商人隨意丟棄的殘次品。鸚鵡洲橋武昌橋頭是巡司河入江口，宋朝起就是武昌城的南市，熱鬧得很。

朋友說，有個釣友在天興洲找到一個瓷杯，底部刻著“宣德”二字，明代的啊。這件事上了熱搜，網友評論說是青花瓷，讓他趕緊去北京換一套四合院，也有人勸他上交給國家。

“最后杯子去哪了？”我好奇。“他怕攤上事，原地扔了。”

去江邊撿瓷器的市民越來越多，省文物信息交流中心的修復專家就此聲明：這些瓷片多為晚清到民國時期，價值一般，且多出自民窯，不建議去撿。

CHAPTER 2

渡劫渡人渡官渡火車

從前江邊好忙

||圖片來源：張大水

江夏金口的槐山磯駁岸舊址，建于明代嘉靖年間，臺階式結構，花崗巖條石砌成，裝飾有石雕欄板和紅白相間的燈塔。

駁岸全貌僅在枯水季顯現，張大水常在每年這個時候去拍照，他說，有點像愛琴海和地中海的古希臘、古羅馬城邦堡壘。

||圖片來源：張大水

今年冬天，武漢露出不少這樣的渡口。

鸚鵡洲橋附近，從武昌造船廠往江邊走，有烈女渡遺址。這是一座有三百多年歷史的古渡口。每年枯水季，岸邊會露出一塊舊石碑，顏色鮮紅。

||據傳在清康熙年間，當地居民在江堤上建起烈女祠，渡口也因此得名“烈女渡”。烈女渡與漢陽古城隔江相望，是連接武昌、漢陽的重要渡口。幾百年來，人們在這里過江，上巴蜀，下蘇皖。

現在，烈女渡全貌露出來了，石階蜿蜒，通向渡口，石階里還砌著幾塊武昌古城的城墻磚。

||黃鵠磯碼頭

平湖門邊的黃鵠磯碼頭舊址，在明洪武年間曾是僅供官船停泊的官渡碼頭。1866年，武昌府在這里設置水文司，刻了兩處水文標注。

現在，這些石刻全部裸露出來，完好無損。

||沉船隔壁是江邊鐵軌，粵漢碼頭遺址，老渡口露出水面。

武昌長江二橋下，江邊鐵軌再次出現。不同往年只露出一小段，而是一長條伸向江心。靠近江邊的鐵軌表面布滿鐵銹顆粒，腳踩上去發出細碎的聲響，枕木上附著各種貝類。

鐵軌盡頭，一塊巨大的石階，是過去停船的泊位。旁邊礁石嶙峋起伏，水波拍打，濤聲回響。

CHAPTER 3

暗河探險

我勸你還是別去了

二七長江大橋漢口橋頭出現一大片淺灘，把漢口江灘和天興洲連起來了，人稱“武漢鹽湖”。

江水退卻，沙地綿延，淺水洼泛著波光，白鷺悠然踱步。這里能看到一些奇怪的腳印：三角形、梅花形、鷹爪形。據說前段時間還有野豬賽跑。

住二七的朋友說，“漢口這一片，本來就是一個沙洲接一個沙洲。”曾經，漢水匯入長江沒有絕對的主入江口，而是分成多個水道，一條又一條小河汊與長江交匯，泥沙淤積成沙洲。漢口也就是這么淤積出來的。

“現在大部分水道都變成了漢口的排水渠、下水道、暗河。有一條河今年露出來了，就在二七橋附近。”他帶我去看。

江邊的泥土出現一條十米寬的裂縫，裂縫下五米，一條溪流蜿蜒于沙地之中，兩岸土層干裂，斷面呈頁狀，紋路復雜。

溪流潺潺聲，一棵巨大的古樹根，橫跨水流，虬曲蒼勁。樹根縫隙間，生長著幾叢野草。在江邊散步的人排隊扶著樹根過河。

不要下去玩！看似平坦的河床被江水浸泡了無數日月，已成沼澤，一踩整條腿就陷下去，拔出來，鞋子就永遠留在里頭了。

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

CHAPTER 4

江心大吊車

忙著打撈沉船

跨過暗河，來到長江二橋下的汽渡碼頭，幾艘大船停在江中間，上邊裝著吊車。找路人打聽，這可能是在打撈。

現在水位低，是撈沉船的好時機。去年秋天，長江中上游史上最大噸位沉船“銀祥9966”在陽邏打撈出水。這艘船2018年就沉在主航道上，體積大，打撈難度高，今年水位太低，不撈出來會剮蹭來往船只。

“長江武漢段至少有20多艘沉船，其中14條在陽邏那邊，武漢百慕大啊。”路人說，其中最老的是1940年沉的。

CHAPTER 5

擱淺的貨輪

和武漢人一起等待春天

沿著漢口江灘散步，能看到“擱淺”的船。二七橋下，幾艘大貨輪平穩停在江中間，風吹浪打不帶晃。曬太陽的船員說，準備開春再開走，現在還能在江里當個航標。

船與船把江水分割成一塊塊池塘，大群江魚擱淺蹦跶，吸引來不少釣魚佬。

魚太好釣也是煩惱，一個玩路亞的大哥說：“以前好幾天才中一次魚，中魚了不知道多刺激，現在天天中，不刺激了。”

“我又不吃魚。”說罷，他將一桶魚倒進江里。

CHAPTER 6

水枯石爛

露出一段情書

張大水說，在枯水季，從南岸嘴沿漢江一路走到漢水鐵橋，會看到一大片碼頭遺跡沿龜山、赫山排布。有些碼頭與張之洞的漢陽造有關，有些則與漢陽古城有關。

我和攝影師從南岸嘴一路暴走到知音橋。漢江已經變得很窄，最窄的地方目測二十來米，只比標準泳池寬一點，中間裸露出一片片石頭堆成的小島。釣魚人把凳子搬到島上，站在江中央孤島垂釣。

水邊出現一道條石路，從晴川橋一路通向知音橋。有的石頭上刻著年份，最老的來自1891年，有的石頭上刻著“某某愛某某”，蒼勁清晰。好奇這是哪年枯水季刻下的，這對神仙眷侶白頭偕老了嗎？

幾乎每走幾十米就有一個老渡口。江漢一橋下就有一個大型堡壘模樣的渡口，現在變成了冬泳愛好者的跳水臺。

知音橋下的漢水公園，赫山采石碼頭遺址的杉木樁浸泡了上百年。江中小島的燕尾鐵榫連接條石，曾經的卸貨渡口露出水面，很多人來拍寫真，陽光灑在杉木樁上形成整齊的光影，木樁之間生長野草，古樸又野性。

赫山的山體也裸露出來，巖石交錯層疊，灰白相間，裂縫間生長青苔。

家住漢陽的攝影師感嘆，“原來赫山是真的有座山啊。”

2024年秋天，湖北省水利廳發布消息：10月10日，長江漢口站水位降至13.89米，漢江仙桃站水位降至22.99米，均為歷史同期最低水位。

學氣象的朋友說，造成兩江干旱的原因很多。去年是一個明顯的厄爾尼諾年份，又熱又干，秋天是歷史上最熱的秋天，9-11月平均氣溫19.7攝氏度，比常年平均值高2.2攝氏度，降雨量124.5毫米，排歷史同期倒數第3。

最近，微博和小紅書上流行一句話：這個冬天，武漢最適合的打開方式是riverwalk。

總有些風景是你再也不會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