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俄烏戰爭開始后，烏克蘭曾高調放出一系列宣傳材料。

在介紹幫助自己的“國際戰士”時，烏克蘭人著重點出了來自俄羅斯車臣的反抗武裝，有20年歷史的“杜達耶夫營”。

“杜達耶夫營”的標志，就是當初的車臣獨立領袖，前蘇聯空軍少將杜達耶夫的側面肖像。

30年前，他的這張側臉是俄羅斯人的噩夢，由他挑起來的車臣戰爭蔓延10余年，造成俄羅斯和車臣20多萬人死亡，車臣這個高加索明珠變成一片廢墟。

車臣首都格羅茲尼在戰爭中完全被摧毀，地獄般的巷戰宛如二戰一般殘酷。

俄羅斯人把車臣戰爭作為自己的立國之戰，正是在這次分裂危機中，俄羅斯重整了軍隊，改革了政府，并讓普京這個強人走到了臺前。

而車臣也在戰爭里重生，兩任獨立領袖——杜達耶夫、巴薩耶夫都被俄軍殺死，現在上臺的卡德羅夫家族是實打實的親俄派。

如今車臣人過得很滋潤，每年從俄羅斯拿走巨額的財政補貼，靠的就是卡德羅夫家族的投名狀。

那么，車臣戰爭爆發的前因后果是什么？這場內戰為何如此殘酷？卡德羅夫家族為何能笑到最后？

【一】

蘇聯解體，車臣新仇舊怨一起報

20世紀末期，美國社會學家亨廷頓發表了自己的大作《文明的沖突》，他試圖從文明演化和競爭的角度，解釋人類世界的沖突。

亨廷頓認為“文明的邊界”是自然的沖突熱點，典型的例子就是巴爾干和高加索。

打開史書，人們會發現這些地區近500年沒有和平，因為這里是基督教文明和伊斯蘭教文明的前線。

在歷史上，沙皇俄國和奧斯曼帝國打過10次俄土戰爭，其主要戰場就在巴爾干和高加索。

乃至今天，高加索依舊是個宗教復雜的地區，高加索山內外，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混雜，這都是幾百年混戰留下的痕跡。

19世紀初，俄羅斯從奧斯曼帝國手里啃下了高加索地區，俄軍開始以軍事駐點方式消化這片土地。

那時的高加索山民，如車臣人、達吉斯坦人的祖先都早已變成穆斯林，為了不讓異教徒統治，當時部落貴族和宗教領袖領導人民打了50年的高加索戰爭。

這場戰爭曠日持久，沙俄軍隊打添油戰，消耗當地人力物力。最后沙俄圍困叛軍，斷絕當地物資往來，導致高加索人口凋零，殘存部落勢力只得俯首稱臣。

車臣地區和達吉斯坦、印古什都在這一時期成為沙俄版圖，后來當地長期都是城市和農村二元結構——俄國官僚、軍人、商人在城鎮居住，車臣農民在鄉間和山地生產。

雙方之間幾乎毫無合作，一直處在低烈度對抗狀態。

車臣人三年一小叛，五年一大亂，俄羅斯雖于1859年在當地設立軍事總督，但又打了30多年治安戰，殺了幾萬人，才徹底控制這里。

然而，車臣人中世俗領袖和宗教團體的聯系一直很緊密，他們反對俄羅斯，反對東正教，掀起過多次起義。

俄羅斯人對車臣一直不放心，當地長期執行軍事管制。到二戰時期，蘇聯遭受德國進攻，車臣的軍事壓力減小，當地人立刻造反。

德國人打入高加索后，車臣人和納粹聯合起來，要搞獨立的“車臣尼亞”，結果很快遭到蘇聯紅軍的打擊。

德國人撤走后，蘇共中央覺得車臣人吃里扒外，百年都無法同化，必須嚴厲懲罰。

于是蘇聯政府在1944年將車臣全族發配中亞，在寒冷干旱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西伯利亞定居。

這一趟遷徙折騰長達13年，到了1957年回家時，車臣民族有3萬人死在集中營，10萬人死在遷徙路上，總人口減少13萬以上。

那時的車臣人是家家都有血債，車臣年輕一代從小就聽著民族的血淚史長大。車臣獨立領袖杜達耶夫就出生在1944年，他在襁褓中坐上火車，險些被凍死在半路上。

杜達耶夫的童年在哈薩克斯坦的草原度過，親人死于饑餓和疾病，對俄羅斯和蘇聯的仇恨，是杜達耶夫一生的基調。

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蘇聯風雨飄搖時，這些被灌輸仇恨的一代人正是壯年，他們扛起了車臣獨立的大旗。

【二】

車臣如一團干草，杜達耶夫帶來火柴

進入80年代，勃列日涅夫去世后，蘇聯長期不穩定。

對外戰爭的不利、中央領袖接連去世、石油大跌帶來外匯危機，都削弱了蘇聯中央的威信，隨之而來的就是地方加盟國的騷動。

很快，外高加索的格魯吉亞，波羅的海的愛沙尼亞、立陶宛都在爭取獨立。

1989年，第比利斯事件爆發，蘇軍和示威者發生流血沖突，造成數百人傷亡，各加盟國一片嘩然。

這時候莫斯科要是像以前那樣強勢，堅決支持蘇軍平叛，壓制各國的抗議，那此事可能就此過去。

可惜當時執政者是戈爾巴喬夫，這位“新思想領袖”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在蘇維埃會議上把第比利斯流血事件的鍋甩給蘇軍，不為蘇軍說話，還批評蘇軍“不理智”。

這件事看起來很小，但在蘇軍內部和加盟國引起了熱議：人們看出到了莫斯科中央的軟弱。

彼時擔任蘇軍駐愛沙尼亞總司令的杜達耶夫，就以此察覺到蘇聯走到了末路，于是他暗中聯絡車臣軍政系統的獨立分子，準備起事。

1990年3月，立陶宛宣布獨立，隨后外高加索和波羅的海國家紛紛獨立。

1991年秋天，819事件爆發后蘇共解散，蘇聯加速解體。

杜達耶夫從亞美尼亞辭職飛回車臣，和自己的支持者，如揚達爾比耶夫、馬斯哈多夫建立了車臣民族獨立組織。

他們在1991年10月發動武裝起義，推翻車臣最高蘇維埃，驅逐車臣政府，杜達耶夫自任“車臣總統”。

1991年12月，蘇聯解體，俄羅斯獨立。次年，俄聯邦召開第一次代表大會，車臣拒絕參加。葉利欽當時屁股都沒坐熱，國內矛盾不斷，只能先壓下車臣矛盾。

于是，俄羅斯和車臣簽訂條約，俄羅斯不在車臣駐軍、派官，還把蘇聯武器裝備留給車臣，換取車臣留在聯邦。

杜達耶夫大喜過望，在他眼里，葉利欽還不如戈爾巴喬夫，他帶著一個破破爛爛的俄羅斯，不可能長久，俄羅斯可能迎來第二次分裂。

于是杜達耶夫聯絡伊朗、土耳其、沙特、阿富汗等國家，拉攏伊斯蘭勢力支持，夢想在北高加索建立一個伊斯蘭教大國。

當時，杜達耶夫還在國內執行“純凈民族政策”，這是蘇聯解體時的成功經驗。

在蘇聯各個加盟國境內，都有大量其他民族人，尤其以俄羅斯族和烏克蘭族最多。

當時的車臣有近一半人是俄羅斯和烏克蘭、白俄羅斯、亞美尼亞等外族人，杜達耶夫下令限制外族人活動，將他們驅逐出軍隊和社會重要崗位，并沒收部分人的財產。

此令一下，車臣變成異族人的地獄，教堂被流氓打砸、焚毀，俄羅斯社區、烏克蘭社區被斷水斷電，俄羅斯人的財產被搶奪或毀壞。

這一消息傳到了莫斯科，葉利欽給杜達耶夫打了電話，讓車臣政府注意自己的行為。

杜達耶夫本想見好就收，但他發現自己已經難以掌控局勢——車臣是個傳統社會，部落勢力、宗教勢力強大，這些集團領袖有錢有槍，不一定聽他的。

且車臣和俄羅斯是世仇，報復的火種點燃，就難以熄滅。

隨后兩年，車臣的外族人遭受滅頂之災，約5萬俄族、烏族等外族傷亡，其中2萬人死亡，數萬人被虐待、綁架、驅逐或強制勞動，還有大量女性被賣往格魯吉亞。

車臣政府在國內的所作所為，外界很少知道，但具體的數據和畫面卻被“格魯烏”送到了莫斯科。

葉利欽政府內部多次討論對車臣的處置辦法，領導層基本達成一致：只有一場戰爭才能解決車臣危機。

恰逢1994年冬天，車臣境內一團亂，杜達耶夫大權獨攬，解散車臣議會，打壓部落勢力，逼反了一批人，導致車臣爆發內戰。

莫斯科政府開始支持反對杜達耶夫的叛軍，給前格羅茲尼市長甘塔米羅夫派去軍官顧問，還送去一個營的裝甲兵。

1994年11月26日，甘塔米羅夫帶1500人和俄軍支援攻打格羅茲尼，結果全軍覆沒。

隨后，達吉斯坦政府和車臣叛軍請求莫斯科出兵，葉利欽看到時機成熟，下令俄羅斯南高加索軍區南下“維和”。

俄軍出動1個集團軍3萬人平亂，雖然當地都是山區，但俄軍部隊主力卻是摩步師，且6成是新兵。

當時國防部長是靠巴結葉利欽上位的格拉喬夫，此人外強中干，胸無一策，說俄軍過去恐嚇車臣人，叛軍就放下武器了，最多半個月結束戰斗。

葉利欽本人也沒經歷過這種戰爭，就聽國防部的部署。沒想到俄軍進軍半個月，告急書就如雪片般飛來。

【三】

血流成河后，車臣人想明白了

第一次車臣戰爭，是俄羅斯聯邦的立國之戰，也是俄羅斯的恥辱之戰。

12月11日，俄軍步兵坐著裝甲車和坦克浩浩蕩蕩進入山區，一進入車臣境內，俄軍軍官就發現戰爭形態和想象不同。

俄軍一路看不到幾個敵人，但冷槍冷炮不斷，叛軍化整為零打游擊，躲避在田野和農村。

俄羅斯情報顯示，車臣杜達耶夫叛軍僅僅1萬5千人，且只有輕武器。

但實際上杜達耶夫號召“圣戰”，招攬了數萬民兵，還有一些海外雇傭兵，俄軍的對手有5-6萬人，是他們預估的3倍以上。

在前進路上，俄軍遭遇了手持反坦克火箭的車臣游擊隊，出現不小的傷亡。

俄軍以為是北約走私的軍火進入車臣，后來調查才得知，這些武器是俄陸軍近衛第96摩步團偷偷賣給車臣人的，叛軍幾千美金就買走了幾箱反坦克火箭。

俄軍邊走邊打，一直到12月底才到達格羅茲尼，12月29日開始攻城。

俄軍第81摩步團，第131摩步旅，第503摩步團，近衛第255摩步團從城市四個方向進城。這5000多人開著數百輛坦克和裝甲車，結果僅有攻打市醫院的近衛255團活了下來。

在戰斗中，第81團傷亡過半撤退，第131旅在格羅茲尼火車站全軍覆沒，第503摩步團臨陣撤退。

俄軍被叛軍震撼了，守城者是杜達耶夫副手馬斯哈多夫，這位蘇軍老上校組織的城防非常堅固，俄軍且戰且退，連尸體都不敢收。

戰報傳到莫斯科后，格拉喬夫心急如焚，下令快刀斬亂麻。

于是，俄軍轟炸機對格羅茲尼地毯式轟炸，將城市炸為廢墟。

可車臣各地民兵從四方向格羅茲尼匯聚，圍城的俄軍不斷遭到偷襲，情緒失控的俄軍發起報復——炮轟村莊，處決俘虜，驅逐車臣人以制造安全區。

現在網上能搜到很多車臣人集體埋葬婦孺的照片，大都出自第一次車臣戰爭。

這時候的格羅茲尼攻城戰已經儼然是一場會戰，俄軍從北方增援5萬人，車臣俄軍總數達到8萬，其中4萬人攻城。

這次攻城，俄軍用炸彈和重炮把格羅茲尼變成地獄，沒來得及逃出城的居民，主要是俄族和烏克蘭族，都傷亡慘重。戰后西方組織統計，僅攻城時誤殺的平民就高達3-5萬。

杜達耶夫和馬斯哈多夫知道自己擋不住俄軍，下令撤軍，俄軍在4月徹底肅清格羅茲尼。

但杜達耶夫集團一個月后得到海外資助，又開始反攻格羅茲尼，俄軍6月就撤出格羅茲尼。

在那之后，俄軍繼續在車臣作戰，因為傷亡慘重，加上車臣人虐俘、殺俘，俄軍開始對車臣人進行報復。

當時，醉酒士兵毆打、屠殺車臣人稀松平常，俄軍還鬧出“薩瑪斯基屠殺”這種世界丑聞。

戰爭就這樣相持了兩年，直到1996年夏天俄羅斯大選在即，葉利欽為了連任，買了美國的情報，才讓俄軍將杜達耶夫斬首。

隨后俄羅斯和車臣停火，俄軍撤出車臣。

此戰前后長達一年半，雙方軍隊傷亡5-8萬人，其中俄軍4000人陣亡，17000多人受傷，車臣軍隊死亡人數近2萬，受傷人數太多，已經無法統計。

車臣平民喪生人數在5萬人以上，后來國際普遍接受數字是10萬。要知道車臣人口才百萬，10萬人死亡是個極為殘酷的數字。

葉利欽隨后連任成功，他認為沒有了杜達耶夫，車臣剩下的人翻不起大浪。

但杜達耶夫身邊的馬斯哈多夫、巴薩耶夫等人繼續領導獨立運動。而且因為缺乏杜達耶夫這個世俗化領袖，車臣獨立分子迅速伊斯蘭化、圣戰化，阿富汗恐怖分子大量進入車臣作戰。

車臣人把俄羅斯的退讓當做勝利，1996年后，巴薩耶夫為首的圣戰者在俄羅斯聯邦多次制造恐怖襲擊，并有組織入侵達吉斯坦，屠殺俄軍俘虜。

彼時葉利欽對亂局手足無措，他的身體每況愈下，1996年就病危住院，此后每年都有幾個月在醫院調養。

一直到1998年末，葉利欽重用了普京，對車臣用兵的問題才提上日程。

普京上臺后整頓南高加索軍區，訓練山地步兵作為主力。普京還積極聯系車臣內部的親俄勢力，比如著名的宗教領袖老卡德羅夫，就在這一時期和俄羅斯握手。

車臣內部彼時也不穩定，巴薩耶夫帶來的極端宗教勢力讓車臣領袖馬斯哈多夫不滿，他不得不宣布在境內實行教法，并看著巴薩耶夫帶著阿富汗恐怖分子到處殺人、搶劫、綁架。

這些行為極大破壞了車臣在海外的形象，讓本來隔岸觀火的西方勢力轉而同情俄羅斯。

馬斯哈多夫知道，巴薩耶夫這么搞下去，遲早把車臣毀掉。

果不其然，1999年巴薩耶夫帶領大軍侵略達吉斯坦，總理普京下令俄軍進攻車臣，第二次車臣戰爭爆發。

這次戰爭，俄軍卻打得很輕松。

首先，車臣軍隊的中堅力量，即蘇聯老兵在第一次戰爭基本打光。

其次，車臣很多勢力不喜歡巴薩耶夫這些圣戰者，部落集團不支持他們，宗教領袖也反對把“瓦哈比”引入車臣。

最后，車臣人民厭倦了戰爭，杜達耶夫當年許諾：獨立了就有好日子！但幾年下來，車臣窮得連飯都吃不起，工業產品價格極高，醫療、教育癱瘓，人民苦不堪言。

既然獨立的謊言被戳破，很多車臣人回過頭來希望俄羅斯能改變現狀。

俄羅斯方面，普京調集全國各大軍區的精銳部隊，在1999月8月底進攻車臣。俄軍穩扎穩打，普京派出地方官員和車臣部落、宗教頭目談判，大部分地區主動交出武器，讓俄軍前往格羅茲尼。

2000年1月，俄軍空軍轟炸了格羅茲尼，馬斯哈多夫政府逃入高加索山。巴薩耶夫的圣戰者負隅頑抗，傷亡慘重。

俄軍此戰僅僅傷亡5000多人，其中1100人陣亡，傷亡數是上次戰爭的五分之一。

隨后，俄羅斯扶持老卡德羅夫擔任車臣總統，大軍全線南下，把叛軍趕入高加索山。

后來整整10年，俄軍都在堅持剿匪，基本把馬斯哈多夫、巴薩耶夫集團全滅。但俄軍在后續作戰中又陣亡2000多人，且有上千警察犧牲。

2004年，支持俄羅斯的老卡德羅夫遇刺身亡后，兒子小卡德羅夫上臺，統治了車臣十幾年。

小卡德羅夫曾說：“父親告訴我，和俄羅斯對抗，俄羅斯會受傷，而車臣會滅亡。”這話代表了經歷戰爭的車臣人的心聲，自古以小博大，敗多勝少。

在看到血流成河后，車臣在卡德羅夫帶領下走上和解道路，才是對民族負責的決定。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

1.《透視車臣戰爭》成杰

2.《車臣戰爭的歷史透視》王國杰 崔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