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回家,我爸開車去機場接我。
我問他,不是讓你不要來接嗎,我坐大巴回去就好。
我爸在電話里打哈哈:“這不剛好要到縣城里辦點事嗎,順道,順道。”
我出航站樓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一眼就看到我爸的車停在最靠近出口的路邊。我走到車邊時他正在打瞌睡,車也沒熄火,我敲敲車窗他一下子就醒了,趕緊下車幫我拿行李。
“不是說九點半就到了嗎,怎么晚點這么多?”
“你一直沒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敢打給你,怕你接電話的時候上樓梯不安全,也不知道飛機上有沒有信號……”
從我所在的城市到我家,飛機兩小時,再坐兩個小時的機場大巴到縣城,縣城回到我家所在的小鎮還有三十分鐘的車程。
我知道他不是順道,是特意開了快兩個小時的車,來接我回家。
我和我爸,都在用各自笨拙的方式,表達對彼此的愛和關心。
朋友圈里有個段子,說飛機上最容易分辨一個人是回家過年還是出去旅游——看他有沒有大件的行李箱就知道了,出去玩的都只帶個背包和隨身行李。
我每次回家,背個大包,領著兩個大號的行李箱,活像個行走的代購。
我媽笑話我,每次都帶這么多東西,都不知道你是回家來過年,還是來進貨。
我和她開玩笑,下次我什么都不帶了,反正家里什么都有,統統買買買就好了。
我媽立刻接話,那怎么行,該帶的還是要帶的。
其實我每次回家過年,帶的年貨,不過是些瓜子糖果,還有給我媽買的稻香村點心,給侄子侄女買的巧克力,給爺爺奶奶買的奶粉和鈣片。
這些東西,在我家那個小鎮上,統統都有得賣——不比我在城市里買的便宜,該有的質量和品質都不會少。
可我還是要千里迢迢地背回去,因為這是我身為一個晚輩,身為一個女兒,過年回家必須要有的“儀式感”。
我已經很多年沒在家里過年了。
讀書時寒假太短,連除夕夜都沒過完就要返校,后來畢業,工作換了好幾個城市,每到過年時都忙得不行。
我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和我媽一起包餃子,和我爸一起放鞭炮,是哪一年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特別期待過年,因為過年就意味著新衣服、壓歲錢和各種各樣平時吃不到的好吃的。
除夕夜守歲,我從來都不是那個熬到十二點的人,往往春晚還沒看到八點,我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壓歲錢我從來沒有花過,因為我媽不讓我花。
我媽說,這錢給你存著,等你長大了給你當嫁妝。
我又不開心了,說那我現在想買東西怎么辦。
我媽大手一揮,拿我的錢去買!
結婚后我問我媽,我的壓歲錢呢,不是說要給我當嫁妝的嗎,交出來!
我媽哈哈大笑,又把我當小孩子哄:早花光啦,你以為我真能存這么久呀?
我幾乎要捶胸頓足,天哪,這么多年我都沒有自己花過壓歲錢,還一分錢也沒看到,就被我媽“挪用”了?!
我媽用討好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和我商量:那要不……今年過年,我給你發個大紅包,就當是還給你了,行不行?
過年回家,于我而言,不是對過往的追溯和懷念,不是終于松了口氣可以不用假裝大人的片刻喘息,甚至不是和親人團聚這么簡單。
它更像是我給自己許下的一個承諾,一個交代,是讓自己在異鄉打拼時內心篤定、知道自己被愛著的底氣,是塵世碌碌中讓我不迷茫不慌張的支撐和后盾。
長大以后,過年回家的路,每一步都不容易。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網上隨處可見的,是關于“過年式破產”的段子。
有人平時出門吃個飯都要貨比三家,摳摳索索,過年回家花錢如流水,衣食住行,年貨禮物,七大姑八大姨,每一項都是大額開支。
有人感慨,“年”是要“過”的,錢包也是要“過”的。
過完年,錢包空空,心也空空。
我有個剛工作不久的朋友,在微信上和我說,今年過年,她連給親朋好友家小孩子發的壓歲錢,都是用信用卡刷的。
“過個年,一年的獎金全花光,還欠了信用卡一萬多,心疼。”
我大笑,明明每個人才給了一百塊的壓歲錢,對于你這個新手媽媽來說,怎么反倒還要倒貼錢了?
她開始和我抱怨,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小孩那么多,而且人人都知道她結婚了,老公又是個獨生子,要是不給壓歲錢或者給少了,豈不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說閑話。
她半真半假地和我嘆氣,早知道就不回家過年了,一想到過完年要吃土,現在連年夜飯都吃不下了。
我問她,不回家過年,你準備去哪里?
她回我,留在上海加班啊,過年這幾天據說可以拿三倍工資,多爽!
說完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倒豆子一樣和我抱怨:老家又冷,我媽又嘮叨,家里親戚還多,一天要趕五六場飯局,沒結婚的催結婚,沒生孩子的催生孩子,結了婚的催二胎,我不想回家!
“可是怎么辦啊,我還是想我媽。”朋友最后發過來一條語音,語氣里帶著哭腔,“我都兩年沒回家了?!?br/> 我理解她的心情。
對于很多已經成家的成年人來說,不回家過年,不過是“嘴炮”罷了。
有時候抱怨和拒絕,不過是另一種方式的撒嬌,撒嬌的背后,是內心深處的渴求。
就像我們對手機愛搭不理,卻對媽媽的嘮叨甘之如飴。
我看到有條評論,說“過年式破產”的段子,其實更像是城市里普通白領的自嘲,真正壓力大的人已經忙著刷信用卡了,哪里還有時間傷春悲秋。
有人說,過年回家最怕的三件事:一是被問工作,二是被催婚,三是給壓歲錢。
“沒有一樣是我愿意面對的,”評論區有人這樣說,“一年到頭,我累死累活,就是為了回家過個年,然后聽那些根本不熟悉的親戚,對著我的私事指指點點,把我批判得一無是處?!?br/> 已經有很多年,我不敢回家過年了。
我很怕看到我媽眼睛里的期待,怕她問我,今年過年,你能不能回來?
我更怕我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在過年的氣氛里被放大到無數倍,讓我無處可躲。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家過年了。
我像個逃兵一樣,游離在那些熱鬧和喧囂、祝福與歡笑之外,假裝自己不在意,假裝自己很忙,假裝自己不想家。
我媽問我,是不是嫌棄她包的餃子沒有外面的花樣多,是不是擔心我爸放的鞭炮不夠響,是不是怕她大年三十晚上看春晚笑得太大聲吵到我睡覺。
我說不是。
她又問我,是不是怕回家之后被嘮叨,被催婚,被問東問西。
我說不是。
最后她嘆了口氣,說那好吧,我不問你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掛了電話我沒出息地哭了,因為我媽說,如果我回不去,她就和我爸來我在的城市過年,“我們陪你?!?br/> 其實我們都知道,過年的儀式感,和家人團聚的溫暖和喜悅,是任何東西都替代不了的。
與其說是我回家,不如說是家一直在等著我。
今年過年回家,我臨走時我媽給我準備了整整一個行李箱的土特產,臘肉、香腸、辣醬、干菜,每一樣都是我愛吃的。
我說這么多我吃不完,我媽說,你不吃就留著,等以后你有了小孩,或者周末和朋友們聚會,你還能拿出來招待他們。
她笑得眼睛瞇起來,“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都是我和你爸自己做的,你別嫌棄?!?br/> 我怎么會嫌棄呢。
離家千里,漂泊在外,我隨身帶著的行李箱,仿佛已經是我和家里唯一的聯系和牽掛。
我從不覺得回家過年的路很漫長,因為我知道,每一步都是回家的路。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