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里有什么？

作者｜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 羅小茗

“新世界里有什么？”是一個正在變得越來越重要的問題。

這不光是因為，技術迭代已經構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因為，到目前為止，這樣的迭代依舊乖乖鑲嵌在既有的社會結構之中，寸步不離。于是，僅是領略更新一輪技術的魅力——奇觀，早已構不成將人們吸引、進而蜂擁前往新世界的力量。一個現成的例子就是，若新世界真如“央視春晚”演繹的那般，有的只是一群穿花棉襖扭秧歌的機器人，是看似先進的聲光電化和永不缺席的人海戰術的疊加，作為一個普通人，這樣的新世界，真是不去也罷。當然，更有可能的是，這樣的新世界，去不去也由不得你。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新世界里有什么”，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才變得異常重要。認真地辨別描繪那一個可能的新世界，獲得自己對于它的提問和看法，形成據此擁抱或拒斥的動力，也就構成了被推搡著進入新世界的普通人，想要在這個世界里獲得主動性的第一步。就此而言，如果說央視春晚的大制作高覺悟努力打造的是一個現成的驅逐了所有疑問的新世界的話，那么科幻春晚則把這個重大問題拉回到眼前，讓那個充滿了問號/危機的新世界重新向所有人敞開。

那么，新世界里究竟有什么呢？

首先，新世界里有著人們這一年里反復體會、令人唏噓不已的現實。盡管什么是“現實”，什么又是虛構文本里的“現實”，從來都是高難度的理論問題。不過，無論對于“現實”做出何種高深莫測的解釋，現實從不缺席，卻是新舊世界共享的鐵律。

于是，新世界里，不僅有被領導要求著千里追鼠、和鼠同步了認知結構的“我”，還有那些被重構了感知，一味“健康幸福”產奶卻因為斷電而陷入瘋狂錯亂的奶牛們（）；有因票價昂貴，以至于辛辛苦苦一年都買不上一張車票的浮城打工人，也有即便好不容易回到了地球，看到的不過是經歷了大災難，變得滿目荒夷、破損不堪的家園（）；有經營婚姻的煩悶與雞娃之累（），有莫名背負了巨額債務的普通人（），也有環境巨變之下，因難以適應新的環境而失去生存機會的水生人（），更有永遠擁擠的外灘（）和哪一座城市都不缺的爛尾樓（）。至于韓松老師的春晚節目（），更是永遠都有獨屬這一年的“新聞”，從預制到電詐，從各色面模到拉動內需……只能說，這一年，從打工的牛馬、莫名壓頂的巨額債務到各色“戰士”，大家過得可真心不容易啊！年獸的到來，不會讓這些個現實在閉眼睜眼間的許愿中消失。對于這一類現實的承認和不甘，本就屬于一個新世界正在被大聲呼喚的重要理據。

然而，現實遠不止于此。日常生活中的糟心事或牛馬的血淚史，都只是現實的一小部分，因為我們正在遭遇的現實遠大于此。

比如，因為理念或執念的不同而導致的戰爭。于是，中米域和吃面共同體之間發生大戰，導致榨菜雞精們無所適從，而隨著戰爭的不斷升級，預制面的時代就此到來。這雖是餐桌上的風波，卻也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人類不得不共同面對的難題。若口味與吃食都不能和平共處，那么，即便身處新世界，又能去哪里尋覓一張平靜的餐桌呢？

比如，因為各自生活狀態的隔絕，人們再也無法共享同一種語言。于是，在晝溫的中，是否想出能夠連通兩個世界或文明的隱喻，構成了在此中穿梭的通行證；而彼此可以共享的隱喻的稀缺，也意味著無法溝通和徹底失聯。只是，若新世界將因為技術帶來的種種區隔，最終使得人們再也無法在不同的地域、代際和文化中自由往來，這樣的世界真的好嗎？

比如，亞洲各地生育率逐年探底，近年來中國各大城市也開始加入這一行列，社會生活乃至文明如何延續的問題變得如此嚴峻。然而，將新生命帶到這個正在面臨越來越多的難題，也看不到太多希望的社會，這樣的做法真的好嗎？于是，在中，藤井太洋讓人類首艘恒星間探測船陷入一場漫無目的的漂流。參與這場漂流的人們，和我們一樣，在這場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人生漂流中顯得特別業余，卻必須為了活下去而不斷學習與相愛。然而維持這樣的小社會，還不是最難的事。更為尖銳的問題是，對于這樣一場不知終點、結果難料的漂流，人們可以繼續相愛，但還可以或應該生娃嗎？在這種情形下出生的孩子，他們將面對什么樣的未來？他們會有足夠的心力去面對無邊的宇宙和無盡的寂寥嗎？

正是在這樣最為現實和緊迫的問題中，新世界的技術得以出場。也是這樣一種出場方式，讓我們可以將他們區別于一切舊的技術。對此，一個最簡單的區分便是，舊的技術從來都是對舊世界的錦上添花，而新的技術，或者說，真正屬于未來的技術，是對于新世界里的各色現實難題給出不拘一格的解答，從而為像鉆石一樣寶貴的希望續命。

于是，中的大智機被人們用來解決是生娃/冬眠還是兩不誤的難題，虛擬人格被創造出來陪著孩子們一起長大。而在昆什肯的中，水生人所遭遇的生態危機，也不再是要么生存要么死亡的二選一的絕境。至少在那一個零重力的宇宙法庭之上，水生人被想象成了可以被吹進其他時代的種子——“這些種子可能會生根發芽，也可能不會，但我們能力有限，無法知道到底會怎樣發展，也影響不了。我們的任務只是把種子捧到風中，讓他們隨風飄揚。”放棄必然如此的文明的執念，構成了探究宇宙文明與生命奧秘的新階段。

當然，除卻現實與技術的這種配合，新世界里還有各色的神話和故事新編。如果說，舊世界中，真理在握的偽士總是以扼殺生機為己任的話，那么神話和故事新編們也就成了讓世界擺脫刻板單調的解藥。程婧波的和李夏的都屬于這一意義上的故事新編，在令人莞爾和捧腹的同時，為新世界帶來勃勃的生機。

最后，讓我們做個深呼吸，像DeepSeek在深度思考時那樣理理思路：新世界里究竟有什么？什么才能讓一個世界真正面目一新？我們為何不得不有此一問？

顯然，科幻春晚的回答，只是一個開始，但這個開始屬于新的世界。

（完）

主視覺 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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