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二太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巧妹打斷她，不讓她說下去。自從小桃紅嫁到吳家，她不但沒能如愿嫁給吳少爺，而且被她趕走。

明明她事先與警察局串通好，設下計謀將少爺和李處長抓進大牢，卻嫁禍于她。

想到這些她心里恨得直咬牙，指著她大罵，“你說什么我也不會相信。你不但是我克星，更是吳家災星。

自你進了這個家，好端端的家敗在你手上，老爺被你氣死，少爺關進監獄，你不但把我趕出家門，又害死田管家和他弟弟，你還有什么可說！”

“巧妹！你誤會了……”

“滾！滾出去。這世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她將小桃紅推到門外，不等她說話，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小桃紅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外，任憑她怎么敲門巧妹也不理她。望著手中的佩玉，她心情難以平靜，明明巧妹是汪家后人，是她親妹妹，她非但不認她，而且對她恨之入骨。

想到巧妹的不幸遭遇，她和她一樣都是受害者，由于雙方誤解太深，要贏得她的信任，首先要解開她的心結。她守在門外，打算等她出門時攔住她，耐心向她解釋，務必讓她知道真相。

她在門外等了又等，眼看日近中午，人又渴又累，肚子餓得咕咕叫。她知道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準備吃了午飯再回來找她。她走了沒多遠，聽見身后傳來響動。

她轉身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陳巧妹和劉府管家朱順一起走出出租屋，向小街另一頭走去。

吳雨聲站在大牢邊高高的小窗洞下，抬頭看著窗口西下的夕陽，想起那天監獄大門外發生的一幕，心里充滿感動。如果不是她舍命阻止刑車通過，他肯定沒命了。

昨天上午，關獄長親自到牢房下了他的手銬腳鐐，悄悄告訴他金大人重新回到縣府，案子可能出現轉機。

她為我付出如此多的犧牲，我為她做了什么？他越想越愧疚，在內心問自己，隱隱覺得他應該為她做點什么。具體做什么他也不清楚，這是一種直覺，做什么也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內心的愿望和沖動。

上午吳文來看他，說二太太頭上有傷，不便來看他，特意派他來給少爺請安。

“都是我作的孽！”吳雨聲問了她的傷情，不無痛惜地說。

吳雨聲問起林秀蓮，聽說她不幸掉在河里淹死了，究竟怎么回事。吳文告訴他，林老板為了幫吳家找官司，冒險跑去找劉七，不料消息走露，不但她不幸被害，劉七也被人害死。

吳文走后，他眼前時不時浮現出謝楊柳清瘦的臉龐，想到他坎坷的命運。他被劉家害得如此悲慘，好不容易與林秀蓮走到一起，又發生這種慘劇，實在令人痛心。

更為難得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挺身而出，不顧安危要幫他們和劉家打官司。

這位年輕裁縫曾與竹韻相好，因為劉劍雄二人不但沒能走到一起，而且差一點死在他手中。想到這一切，他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牢房鐵門發出吱溜吱溜的響聲，打斷了他的思路。關獄長進來告訴他，有人來看你。吳雨聲問什么人。關獄長說是你們吳家的下人，說完便走了。不一會兒牢門打開，巧妹挎著一只竹屜籠走進。

“巧姑娘！”吳雨聲驚訝地叫起來。

巧妹隔著鐵欄桿，跪在地下給他磕頭：“少爺！我給您磕頭了！我要回鄉下了，特意來向您道別。”

“起來！快起來！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你在我們家許多年，是該回去找個好人家，不要耽誤了終身大事。”

“少爺！我不想回鄉下，我愿意留在吳家伺候您。”巧妹懇求他，說父親身體不好，家里急等錢用，如果她不留在吳家，就沒有錢替父親治病。吳雨聲很同情她，表示她如果不想走，可以留在吳家，但以后要改改臭脾氣。

她表示一定改。他點點頭，說改了就好。她告訴他胡大人調走了，金縣長回來了，少爺很快就放出來。她托人找了關系，備了酒菜，特意來給他道喜。她邊說邊將印花藍布鋪在鐵欄桿邊地下，取出屜籠中的小菜和一壇黃酒。

有關他很快放出來的消息是朱順告訴她的。朱順給她出主意，二太太早晚要離開吳家，如果她想留在吳家，借告訴吳少爺好消息的同時，提出留在吳家的請求，少爺一定會答應。

為此她帶上酒菜，趕到大牢來見吳少爺。情況果然如朱順預料的那樣，吳少爺很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巧姑娘！”吳雨聲想起吳文提起她的身世，忍不住問她，“聽吳文說，你原本也是汪家人，究竟怎么回事？”

“他胡說，我才不是汪家人。”

“他早上剛來過，說你原名叫汪子櫻，汪家出事時你被洪水沖走，姓陳的船家將你救起，帶到羅家嶺養大，說得有鼻子有眼。二太太也派人到你們家打聽，連你小時候帶的佩玉都找到了。”

“即便我真的姓汪，也不會認她姐姐。”她嘴上硬，心里卻有些發怵，萬一二太太說的是實情，她是她親姐姐，她真不知如何面對。她恨二太太，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她蹲在地下，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酒隔著欄桿遞給他，舉起酒杯說，“少爺，今天是您大喜日子，不說這些。來，我敬您一杯。她說完，一口干了杯中酒。

吳雨聲正準備端起酒杯，房梁上突然掉下一只老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酒杯上，將酒打翻在地。老鼠就地一滾，竄到墻根逃走。看著撒在地下的酒和空酒杯，他忍不住苦笑，說人背運，連老鼠都欺侮我。

巧妹說少爺大喜，老鼠想跟著沾點喜氣。她隔著欄桿接過他遞上的酒杯，重新滿上。她正準備遞給他，牢門砰的一聲打開，小桃紅匆匆走進。

吳雨聲驚喜地說：“竹韻！你來得正好，一起喝一杯。巧姑娘聽說我很快放出來，特意送來酒菜，為我道喜。”

“你從哪里聽來的？是不是朱順說的？”小桃紅看一眼陳巧妹，態度和藹地問道。

巧妹躲著她目光不說話，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原因，額頭上滲出一片細汗。原來小桃紅中午看見巧妹與朱順一起走出出租屋，悄悄跟在他們身后，發現她隨他進了劉家，心里更加擔心。

她想來想去，決定將有關情況告訴雨聲。她剛到監獄，便聽說巧姑娘帶著酒菜來看少爺，頓時有種不祥之感，慌忙跑進來。吳雨聲隔著欄桿，舉起酒杯說，反正案子快結了，誰說的已經不重要。

陳巧妹突然撲到欄桿前，隔著欄桿伸手打掉他手中的酒杯。一時間，吳雨聲和小桃紅全愣在那兒，不知她為什么要打掉酒杯。他們很快發現巧妹雙手捂住胸口，痛苦地瞪大眼睛。他們連忙問怎么回事。

巧妹說這酒不對頭，喝了心口燒得厲害。小桃紅想起她來之前和朱順在一起，懷疑酒里被人下了藥。

“巧妹！這酒是不是朱順給你的？”

陳巧妹點點頭，雙手捂住腹部，倒在地下渾身哆嗦。小桃紅連忙抱起巧妹，吳雨聲大叫來人。獄警迅速趕到，見巧妹倒在小桃紅懷中渾身抽搐，立即跑去叫獄醫。

“巧妹！千萬挺住，醫生很快就到！”巧妹雙眼緊閉不出話。她摟著她，在她耳邊叫她，好妹妹！你醒醒，醒醒！吳雨聲也在一旁叫她。

巧妹睜開眼，兩眼盯著小桃紅，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你真的是……是我親姐姐？”

“錯不了，丁叔從你們家找到了你小時候戴的佩玉，跟我的一模一樣。”小桃紅緊緊摟住她，從懷里掏出佩玉遞到她眼前。

巧妹看見小桃紅手中的佩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緊緊握住她的手，嘴巴像離水的魚兒困難地張合著，盡管有滿肚子話要說，卻無法說出來。

她瞪大眼睛，眼淚奪眶而出，緊接著，鮮血沿著她鼻孔，嘴角緩緩流出……

1916年上半年，舉國上下一片倒袁聲浪，南方各省繼云南宣布獨立后，紛紛響應，或不承認中央政府，或要求袁世凱下臺。

在這種情況下，袁世凱與日本國特使談話備忘錄副本在報上披露后，加速了他的垮臺。

這個一心想爬上皇帝寶座的野心家，終于在眾叛親離的情況下于當年6月6日病故，轟動一時的軍火大案真相隨之浮出水面，吳雨聲和李清泉無罪釋放。

蔣維和與胡鳴九被革職，金致平正式出任縣長，重回懷寧縣主持工作。

金縣長將失去后臺的胡鳴九撤職查辦。劉劍雄一手制造的鴉片冤案，以及逼死鄧清風夫婦和余茶房等許多罪名被一一清查，朱順和黃家兄弟被捕入獄。劉劍雄事先聽到風聲，連夜逃離安慶。

吳雨聲放出大牢的當天上午，小桃紅、吳文帶著家丁趕到監獄，在大門外守候著。吳雨聲激動地抓住妻子雙手，半天說不出話。眾人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問長問短。

李清泉和秀子也領著雙胞胎兒子趕來了。秀子攙著兩個兒子走到吳雨聲和小桃紅面前，要給他們磕頭，要不是他救了清泉，孩子的爸爸早死在大牢里了。

兩個小男孩撲倒在地，正要磕頭，吳雨聲和小桃紅連忙攔住，將他們抱在懷中。

為了慶祝袁世凱倒臺，位于市中心的大舞臺戲園邀清好幾家戲班子到該劇場演出，其中也邀請了清風班。下午小桃紅趕來見陳笑天和翠花，問起他們晚上演出情況：“聽說你們明天晚上要回到大舞臺演出？”

“是呀，那里的戲臺比同慶樓還要氣派。”小翠花興奮地說。

“袁世凱倒臺了，我也想樂一樂，我和你合演一出《戲牡丹》，你看怎么樣？”小桃紅對陳笑天說出她的想法。

“太好了，竹韻肯為我們撐場面，保證一炮走紅！”翠花不等陳笑天表態，立即拍著巴掌叫好。幾家戲班子同臺演出，其中有徽班和京班，誰演得出彩非常重要。

如果清風班有小桃紅出場，得到觀眾的認可，對清風班今后的名聲至關重要。

“你懂什么？她畢竟是吳家二太太，身份放在這兒！”陳笑天瞪一眼翠花，表示反對。“怕什么？袁世凱倒臺了，吳家案子也徹底翻過來，應該好好慶賀一下。

再說吳少爺是新派人物，不會在乎這個。”翠花不以為然地說。“翠花說得對，袁世凱倒臺，大快人心，唱出戲有什么大不了。”

“吳少爺是否知道你登臺演出？”陳笑天問。

“怎么，你不歡迎我？”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對方。

“這叫什么話，我巴不得你能來。”陳笑天慌忙解釋，“吳少爺好不容易放回家，你應該多陪陪他……”“吳少爺本來就是她的戲迷，讓他一起來看她演出，他肯定不請自到。”翠花不像陳笑天想那么多，竭力慫恿小桃紅登臺。

陳笑天正想說什么，光頭、大虎和清風班的戲子們一擁而進，聽說小桃紅準備參加大舞臺演出，紛紛叫好。

面對眾人的強烈要求，他不好再反對，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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