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明
(鄭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生)
在社會關系的復雜網絡中,城鄉婚戀占據著核心維度,它既受到諸如婚姻法等顯性制度的規范,也被隱形的文化觀念所左右。在眾多影響婚戀選擇的非正式約束因素里,有一個特別的因素——狐臭問題。狐臭有著獨特的生理特性,還被賦予了各種符號意義,成為我們深入剖析城鄉婚戀問題的關鍵微觀切口。
本文結合鄉村社會的田野觀察以及城鄉比較研究,深入揭示狐臭禁忌如何通過非正式制度深深嵌入社會結構之中,并借助對身體符號的污名化運作,最終形成對婚戀關系的系統性排斥。這一現象的背后,不僅清晰地折射出傳統倫理與現代性之間的張力下所蘊含的權力規訓邏輯,更深刻地凸顯了社會文化資本對個體情感路徑的深層次宰制。它讓我們看到,在看似簡單的婚戀選擇背后,隱藏著復雜的社會、文化和權力因素的交織與博弈。
一、鄉土場域中的狐臭污名化與婚配排斥
在農村社會,婚配行為并非兩個人的事,背后是整個家族在考量如何延續和發展家族的資本。通過對河南偃師開展的深入田野調查可知,這里的村民將狐臭看作是“家族基因缺陷”的標志。在漫長的代際傳承過程中,這種負面的看法逐漸固化,最終變成了大家擇偶時要絕對避開的“雷區”。
最初,我是從周圍人很隱晦的介紹里得知狐臭問題的。他們不會直接說狐臭,而是用“門第”來代替。意思就是,一家人要是三代之內,哪怕是遠房親戚有狐臭,也會影響一大家子人的婚姻大事。大家會說這家人“有門第”或“門第不清”,認為他們在本地很難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只能找外地人。如若一家沒有“門第”的人和“門第不清”的人家結親,周圍人便會覺得這家人也有問題,不然怎么會和“門第不清”的人家結親呢?慢慢地,這家人也被當成“門第不清”的了,還會連累自家親戚結親。面對這種情形,這家人百口莫辯,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以河南偃師的一則真實案例為證,當地有一位適婚男青年,自身條件頗為出眾。他為人勤勞肯干,在村中聲譽良好,且具備一定的經濟實力。然而,僅因家族有狐臭病史,在談婚論娶之際,便遭到女方家族的強烈反對,女方家族甚至單方面解除了婚約。這背后反映出農村社會一些特殊的觀念和做法。
(一)家族聲譽至上,狐臭成“污點”
農村是熟人社會,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在這種環境里,原本只是身體氣味的狐臭,被賦予了遠超生理層面的文化意義。家族的聲譽在農村特別重要,它關乎一個家族在村里能不能挺直腰桿做人。如果家族里有個有狐臭的人,就像家族的“道德資本”少了一塊,鄰里之間就會有異樣的眼光,背后也會有很多議論。這種來自周圍人的態度,會讓整個家族為了維護聲譽,對有狐臭的成員產生排斥。像有的村,家族里要是有狐臭成員,在辦婚喪嫁娶這些大事的時候,其他家族就會有意疏遠,這種疏遠又讓大家對狐臭的負面看法更加強烈。
同時,在訪談中我了解到,在結親時,距離因素對“門第”觀念的影響也十分顯著。如果兩家距離過近,所有親戚都能輕易打聽到對方家的門第狀況,即便對方家人當下并無狐臭,但只要被視為“門第不清”,便會遭到父母及所有親人的一致反對,他們會宣稱無論有沒有狐臭,有這個名聲就不行。可若是兩家距離較遠,周圍人難以打聽,即便對方確實有狐臭,只要不被他人知曉,仍然能夠結親。這一現象清晰地表明,人們在婚姻考量中,更看重的是狐臭所帶來的名聲。
(二)代代相傳的“規矩”限制婚姻選擇
在農村,許多知識和觀念都是通過口口相傳或媒人的介紹來代代傳承的。在河南偃師,結婚前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叫“查三代”。其實就是看看對方家族的血緣關系里有沒有狐臭這種“污點”,保證家族的“符號資本”干干凈凈。媒人在說媒的時候,也會很自然地把對方家族有沒有狐臭的信息透露出來,這個信息往往能決定這門親事能不能成。這種大家默認的排斥,就像一條無形的鏈子,把有狐臭家族的人都給“拴住”了。有時候,一個年輕人自己明明沒有狐臭,只因為家族里某個遠親有這個問題,在找對象的時候就到處碰壁。
我家里人就接到過這樣的電話,有人托人打聽一個男孩家里有沒有狐臭,一聽說有,那家父母馬上說:“那就讓女兒和他斷了吧”。回溯到2000 年前后,父母那一代人結婚前,便會互相在紙條上寫下自家親戚的姓名和住址,然后去實地打聽。若是發現對方家里“門第不清”,這門親事就黃了,也有許多人因此被拆散。
(三)社會排斥的經濟隱喻
在農村,人們會把狐臭和勞動能力及衛生觀念這些事情聯系起來。有狐臭家族的人在 土地流轉 的時候,別人就會有顧慮,怕一起合作的時候氣氛不好;在村里一起干活兒的時候,也容易被大家冷落,別人更愿意找沒有狐臭的人一起。這種在經濟上被邊緣化的情況,又影響到了婚戀。在農村,經濟和婚戀關系很緊密,經濟上不占優勢,找對象的時候選擇就少了。
二、城鄉婚戀阻隔的共相與殊相
城市和農村不一樣,城市里大家相對比較陌生,不像農村那樣,家族的力量對婚戀影響那么直接。但是,狐臭這個問題還是悄悄地在影響著城市人的婚戀選擇。
現在 消費主義 盛行,各種廣告和媒體都在告訴大家,保持清新的體味是有文明的表現,這就讓城市的年輕人特別在意自己的體味。再加上鋪天蓋地的“腋臭治療”廣告,好像在暗示有狐臭是一種必須要改正的“毛病”。這樣一來,雖然沒有像農村那樣家族直接抵制的情況,但城市的年輕人會自己給自己壓力。他們會不停地清潔身體,頻繁使用各種香體產品,在社交場合也會特別小心,生怕別人發現自己有狐臭,這種自我約束其實也是一種對狐臭的排斥,讓他們一直處在焦慮之中,不敢輕易邁出進一步發展關系的關鍵一步。
他們的自我認知因狐臭問題受到了極大的影響,逐漸陷入一種自我否定和焦慮的狀態,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值得擁有美好的愛情,是否能夠像正常人一樣享受戀愛的甜蜜。這種心理狀態不僅嚴重阻礙了他們正常的婚戀進程,還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產生了負面影響,使他們在面對感情問題時變得愈發怯懦和不自信。
城鄉之間的不同,主要是對狐臭排斥的方式不一樣。農村靠的是家族血緣關系和大家的集體記憶,排斥起來很直接也很強烈;城市則是通過市場消費觀念和個人對自己的要求,比較委婉地讓大家接受對狐臭的負面看法。但不管是農村還是城市,本質上都是把狐臭這個生理特征當成了道德評判的標準,用這種方式把人分成不同的群體,有狐臭的人在婚戀市場上都不太占優勢。
三、背后的力量:制度與觀念如何影響
狐臭禁忌為何一直存在?這背后,制度與觀念發揮著關鍵作用。在農村,老一輩人在維護社會秩序方面作用很大。他們通過傳統的婚俗,傳遞著家族聲譽和擇偶標準這些觀念;還會通過大家的輿論,監督和評判村民的行為。要是有家族隱瞞狐臭史,在婚戀上有“不規矩”的做法,老一輩人就會發動輿論的力量,讓大家遵守傳統的擇偶觀念。
在城市里,醫學和消費文化成了新的“權力工具”。醫學把狐臭定義成一種病,用“正常”和“不正常”的標準,把有狐臭的人劃分到“不正常”的那一類。消費文化則通過廣告和營銷,把體味管理和個人形象及社會地位聯系起來,讓大家覺得有狐臭就沒面子,社會競爭力也會下降。
這種醫學和消費文化在城市和農村的共同作用,說明那些大家默認的規矩,一直是社會用來區分不同人群的手段。在農村,對有狐臭家族的排斥,讓不同家族之間的分層差異更明顯;在城市,雖然沒有那么直接的排斥,但有狐臭的人在社交、職場、婚戀上都會受到影響,也強化了社會分層。
另外,農村相對封閉,傳統的文化觀念更容易代代相傳,對狐臭的禁忌也就越來越強;城市人員流動大,消費文化和醫療觀念能通過各種渠道傳播,影響范圍更廣。但不管是農村還是城市,人的身體都成了這些觀念的“展示板”,婚戀選擇也成了檢驗一個人在這種文化觀念下是否“合格”的標準。
四、解決之道:打破偏見,追求平等
總的來說,因為狐臭導致的婚戀難題,其實是在大家默認的一些規矩作用下,加上文化觀念的影響,產生的對特定人群的排斥。這暴露出社會文化里存在的偏見與不合理的地方。
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能僅從個人角度出發,還需從社會制度變化這個大方向來考慮,重新建立一套合理的婚戀觀念。一方面,要大力開展公共衛生教育,通過學校、社區、媒體等各種途徑,讓大家知道狐臭就是一種普通的生理現象,不是道德或者基因上的問題,慢慢消除大家對狐臭的歧視;另一方面,要加快《反歧視法》這樣的法律建設,用法律的力量保障有狐臭的人在婚戀和社會生活中的平等權利,避免那些不合理的觀念變成制度,一直影響大家。
這次觀察給我們研究當代中國婚戀問題帶來了重要的啟示:我們應該從“制度-文化-身體”三個方面來分析。特別是要重視那些大家默認的規矩,研究它們是怎么通過一些細微的方式,重新塑造社會關系的。只有把這些隱藏在背后的不合理觀念弄清楚,打破它們的束縛,每個人才能在自由、平等、互相尊重的環境里,自己決定和誰結婚,追求自己的幸福,擺脫那些不合理社會觀念和制度的限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建立一個更包容、更和諧、更平等的社會,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價值,實現個人和社會的共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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