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她說過一般情況不要打開,等你祭祖宗時再打開。”他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這是法師給你的信,讓我送畫時一并交給你。”
她撕去封口,坐在茶幾邊仔細閱讀姨媽的信。謝楊柳為了不打擾她,走到窗邊,望著后院的戲子們練功吊嗓子,想起他與小桃紅相識的往事,心里說不出的感慨。
姨媽在信中介紹了這幅畫的來歷。《夜宴圖》總共有兩幅,都出自南唐宮庭畫師之手。一幅為顧閔中所作,另一幅是周文矩所畫。南唐時戶部尚書韓熙載才華過人,皇帝李煜想重用他為宰相。
因為他是北方人,許多南方官員反對,攻擊他生活糜爛,花天酒地。
李煜為了核查此事,一天晚上趁他在家中舉行宴會,悄悄派顧閔中和周文矩潛入韓府,將當時看到的情況默記在心,回到宮中各畫了一幅《夜宴圖》。所以這幅畫又叫《韓熙載夜宴圖》。
顧閔中深知韓熙載是一位胸懷大志的治國人才,他筆下的韓熙載雖然與客人飲酒作樂,眉宇間卻透出正氣和無奈,憂國憂民之心躍然于紙上。
皇帝看了顧畫師的畫,認為他可重用。沒想到周文矩將他描繪成酒色之徒,將韓熙載愛妾王屋山畫得妖艷無比,重彩渲染了歌舞女伎們的放蕩和客人的不軌。
李煜看后大所失望,放棄了重用韓熙載的念頭,不久將他趕出京都,令他郁郁寡歡,客死他鄉(xiāng)。
同一幅場景和人物,所以產(chǎn)生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幅畫,與周文矩貪財有關。原來周畫師被人收買,借手中的筆巧妙地令韓熙載陷入困境。
收買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韓熙載表兄。他表兄一心想當宰相,不惜出手害表弟。由于周文矩的名氣和藝術功底在顧閔中之上,他才花錢收買他。結果韓沒當上宰相,表兄也沒有達到目的。
南唐亡國后,周文矩這幅畫從此失傳。顧閔中的《夜宴圖》后來被乾隆皇帝收藏,成為三希堂的鎮(zhèn)館之寶。
但收藏家一直念念不忘周文矩的這幅畫,就畫本身而言,周畫師的《夜宴圖》收藏價值不在顧閔中畫之下,何況這幅畫背后有一段令人難忘的故事。
她看完信,感慨萬千,不等謝楊柳問她,主動說出這幅畫的來歷。她告訴他,這幅畫中珍品一直秘密藏在柳家。
明朝天啟年間,柳家出了敗類,由于此人的告密,大太監(jiān)魏忠賢逼柳家交出《夜宴圖》。柳氏族人帶著畫匆匆逃離京城,最終雖然保住了畫,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讀了姨媽的信,聯(lián)想起趙公子說的情況,這幅畫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似乎便有著某種不祥的宿命。從它誕生的那天起,不但給韓熙載帶來噩運,而且令柳家許多人命喪黃泉。
事情并未到此結束,后來汪家和吳家先后遭劉家陷害,也與此畫有關。吳雨聲父親因為出錢替姨媽贖回這幅畫,所以劉劍雄死死盯住吳家不放,一心想得到這幅畫。
想到這兒,她終于理清了頭緒,這幅畫的存在,將汪家,吳家和劉家緊緊糾纏在一起,沒想到最終鬼使神差地落在她手上。這一切,任何人都無法解釋,只能歸咎于命中注定。
他見她捏著信箋低頭不語,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為了不打擾她,他從茶幾邊站起,低聲向她告辭。她猛然回過神,他不但來送畫,也是來辭行的,連忙問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具體打算一時說不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回答。
“依我看還是開一家裁縫鋪子。”她建議。
“我也這么想,只不過……”他話說一半又咽回去。裁縫活有時閑有時忙,他一旦忙起來,怕女兒沒人照顧。
“你怕丫丫沒人照顧?”她一下子猜中他心思。他點點頭,說上海有人請他去,因為丫丫太小,他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她建議他請個女傭人,既可以幫忙做家務,也能照顧女兒。
“好是好,就是不太放心……”想到死去的秀蓮,他嘆了口氣,“都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我一定要當她塊寶,好好照顧她。”
她情不能禁地想起過去,和他在裁縫鋪偷偷幽會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同時又顯得十分遙遠。那時她和他一起面臨各種壓力,盡管未來充滿變數(shù),也充滿了憧憬。
一眨眼,那時的將來已成為眼前的現(xiàn)在,美好的希望化為現(xiàn)實的無奈。
此刻她和他坐在這間陰暗的小屋內(nèi),與當年的鋪子環(huán)境沒有太大區(qū)別,只不過他對將來已經(jīng)不抱希望,而她也失去了當年的自信。
她本想告訴他,為了丫丫,為了死去的秀蓮,他應該好好活著。要好好活著,必須好好做事,如果他開鋪子實在分不開心,丫丫可以交給她帶。總之,她應該為丫丫做點什么,具體能做什么她也不清楚……
他想勸她不要離開吳少爺,更不能回清風班唱戲。這話他已經(jīng)勸了多次,本想再勸勸,聽丁大為說她似乎主意已定,如果真這樣,想勸也勸不了,只得在心里替她惋惜。
一陣陣清風從窗外鉆進小屋,伴隨著后院里斷斷續(xù)續(xù)的胡琴聲,以及女戲子委婉悅耳的黃梅調(diào),營造出傍午時分特有的寧靜。兩人坐在窗下,各自想著心思,誰也不愿打破這充滿惆悵的寧靜……
因為心情不好,小桃紅不想?yún)⒓油韴鲅莩觯氉粤粼谧√幭胄氖隆O挛鐥盍阶√幩彤嫞e談中一再暗示他的態(tài)度,不贊成她回清風班。
她沒有接他話茬,不愿也不想和他討論這個話題。她何嘗想離開雨聲?但一想到吳家那座徽式建筑的大院房,高高的馬頭墻,幽深封閉的天井,后花園里那口加了鎖的井蓋,以及這座大宅中各種人物的不幸命運,她的心頓時緊緊糾在一起。
翠花輕手輕腳地走進。盡管對方動作很輕,她還是聽到身后傳來的響動。她轉(zhuǎn)過臉看她一眼,心里多少有些詫異,揚起兩道好看的秀眉,似乎在問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翠花轉(zhuǎn)身將房門插上,劈頭就問:“你當真要與吳少爺分手?”
“你聽誰講的?”她反問。
“不管誰講的,有沒有這回事?”翠花神情激動地問。
“是不是笑天派你來勸我?”
“和他沒關系。”翠花告訴她,吳少爺母親特意跑來找笑天,老太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他勸勸你,說你不肯回吳家,甚至打算與她兒子分手,我看不過去,也想不明白,所以跑來找你,想問問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她顯然不想談這件事,面對翠花的追問,只能無奈地一笑。
“你說實話,為什么要跟他分手?”翠花見她低頭不語,繼續(xù)說道,“原以為你來清風班為我們撐撐臺面,一起慶祝袁世凱倒臺,沒想你竟然要和你丈夫分手!怪不得笑天說你不想回吳家,我不信,還跟他打賭,不料被他說中了!”
“我留在這兒跟你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成天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不是非常開心?”她表面上似乎為了說服翠花,其實她也在給自己找理由。
“竹韻!你千萬莫糊涂,世上有幾個像吳少爺這樣的好男人,不但有學問,心地善良,家境富裕,對你又非常好。別的女人做夢都想遇上這樣的男人,你竟然要離開他。
講句難聽話,你為了他們吳家,差點連命都送掉,現(xiàn)在吳家翻過身來,正該你享福了,竟然打算回清風班,跟我們這些人一起受窮受累,真不知你怎么想的!”
“也許我生來沒大富大貴的命……”
“你什么命我不管,反正你不該離開吳少爺。”翠花打斷她,“俗話講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和他是患難夫妻,他那么愛你,對你那么好,一旦失去你,他往后的日子怎么過?你……你也太絕情了。”
“翠花!你不要逼我……”
“不是我逼你,這是笑天和李少爺,還有秀子太太的意思。他們商量了很久,特意讓我來勸勸你,希望你盡快回吳少爺身邊。
就算吳家曾經(jīng)對不起你,畢竟與你丈夫沒關系,他為了救你,在大牢里咬破手指寫下血書,就沖他如此情義你也不能離開他啊!”
面對翠花的勸說,小桃紅始終沒有正面回答。
翠花氣得一甩手走了,將門摔得山響。臨走前撂下一句話:“你想想,當初吳少爺要不是為了你,也不會遭劉家暗算,都是你惹的禍!”
她坐在那兒,越想心里越無奈。也許翠花和其他人的話有道理,她似乎有另一種選擇,和雨聲一起去上海,永遠離開吳家大院……
正在此刻,丁大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神情慌亂地告訴她,謝裁縫出事了!她連忙問怎么回事,下午他剛來過,和她說了半天話,會出什么事?
“丫丫被劉劍雄綁架了。他不讓我告訴你,也不讓我來找你。”
“你越說我越糊涂了。劉劍雄不是逃走了,怎么會綁架丫丫?”她從茶幾邊站起,心里充滿疑惑。丁大為表示一時半時說不清,要她趕緊到謝楊柳住處去一趟商量對策,再等下去丫丫就沒命了。
屋里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謝楊柳搓著手掌心,焦急不安地在屋里來回走動。小桃紅與丁大為匆匆趕到。
她一進門便問他,丫丫在哪兒?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張大嘴巴半天不說話。
“謝老板,二小姐問你話,快說呀!”
“丁叔!”謝楊柳沖著丁大為大叫,“我是怎么跟你說的,你為什么要把她牽扯進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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