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香港大導演楚原曾經抱怨稱，當年因為拍戲不賣座，遭到邵氏老板娘方逸華羞辱，內情曲折。

一九八一年，音樂大師顧嘉煇赴美深造音樂，為期半年。時間短，TVB卻隆重其事舉辦現場直播的歡送會《群星拱照顧嘉煇》，場地為希爾頓的鷹巢，當年乃高檔消費場所。選址在此，正體現TVB對顧嘉煇的重視。節目的其中一個策劃，剛好落到我頭上，一直以來我都是創作組成員，負責劇集策劃，出任綜合性節目還是第一次，有點忐忑。阿Dee哥（同事鄧偉雄）說：“不要緊張，你只負責審查編劇的臺詞，跟藝員對稿，很輕松的。”有了阿Dee這根定海神針，我放了心。

當日下午三點左右到了現場，來跟我對稿的，嚇壞我了，原來是大導演楚原，他的父親張活游是我的前輩，兒子還是第一趟見面，不免有些緊張。個子不高、微微發胖的楚原溫聲細語：“小兄弟，不用怕，就當閑聊啦！”跟著聳聳肩，扮個鬼臉，幽默得可以。

楚原

跟著我倆同步上舞臺，開始對稿。一路都很順利，我的緊張松弛了，就在這時候，忽地楚原迸出了一句話：“各位觀眾，現在請沈西城登臺唱《楚留香》！”我一聽，嚇一大跳，這是本子上沒有的臺詞呀！（導演你搞什么鬼？）楚原說罷，大力鼓掌，用手勢叫臺下的同事鼓掌，掌聲如雷，各人起哄：“唱啦，沈西城，唱幾句啦！”楚原作勢，鼓勵我唱。硬著頭皮，唱了幾句《楚留香》，居然一片掌聲。臺上的我，已是一身冷汗。（導演，你真搞鬼！）白他一眼，他側個頭，當作看不見。不過當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你一個人身上，那種感覺確是很美妙的。

對完稿，下臺吃茶點，八點半現場開播，大牌歌星輪番演唱，熱鬧非常。迨至九點許，門口入場處起了騷動。司儀沈殿霞“肥肥”拋下劇本奔過去，大聲喊：“波叔，你來干嘛！”原來粵劇大老倌梁醒波在仆人攙扶下，癲癲巍巍走進現場。肥肥走到波叔身邊，一把扶住他，埋怨地道：“波叔，你不舒服，來干什么呢！”波叔伸出左手按住肥肥的肩膊：“阿煇去留學，我不來怎么行，不知下次還有沒有機會見到！”肥肥一聽，雙眼通紅，眼淚掉了下來。

嗣后，跟楚原成了朋友，我向他討教寫劇本的竅要，曾經在太子咖啡屋兩次見面聆教誨。他說寫劇本，故事當然重要，可最重要的還是人物性格，許多事情的錯綜發生，都基于人物的性格造成。謹記在心，可惜我不是吃這碗飯的人，在編劇方面，沒什么好成績，真是愧對楚原。

踏入千禧年，楚原很少亮相熒幕，電影也不大客串，他善積蓄，生活不成問題。二零一八年第三十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發終生成就獎給他，楚原捧著獎杯，悲喜交集，一段感人肺腑的說話，述了當年被方逸華侮辱的往事，自嘲地表示多年前因執導了幾部不賣座的電影，被老板娘方逸華當面痛斥，不讓他執導《天龍八部》。

加入邵氏后的起起落落

他說到一九七三年上映的《七十二家房客》，破了香港賣座紀錄，老板邵逸夫即刻跟他簽新約，工資加了十倍，人人夸他為邵氏最幸福的導演。十幾年后，戲賣不到錢，想拍《天龍八部》回魂，開鏡前一日老板娘方逸華出來撕掉通告，不準拍。召入辦公室，第一句就問：“誰讓你拍《天龍八部》？蝕了本，你賠得起嗎？”最后兩句直插楚原心房，永遠難忘——“楚原，你根本不懂電影藝術，不懂拍電影。”一頓責罵迎面來，楚原啞然，眼淚心里流。于是人人說楚原是邵氏最難堪的導演。

楚原以麻將比喻人生

說到這里，楚原已經眼角掛淚，仍不忘顫聲勉勵后學要堅持立場：“任何人無論你昨日多風光，亦無論你昨日多失意，明日天亮的時候，你一樣要起來做回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因為明天總比昨天好。人生如同打麻將一樣，有東南西北風，你打到北風的時候又是另一個人生！”聽到這里，我也流淚了。

以上是楚原的版本，最近我又看到了另一個版本，黃家禧新作《五十年光影情懷》——《天涯．明月．刀》一節里，先引用了楚原在金像獎頒獎禮上說的一番話，繼而闡釋所謂撕通告是絕無其事，并云：“一部電影要開拍要涉及不少崗位，多少準備功夫，動輒起碼也要兩星期時間的籌備，難道說在兩星期以上的時間內，楚原要拍《天龍八部》，公司全不知情，要待到開拍的前一天，才把電影煞停？就算是不熟悉電影行業的朋友，想想便知道不可能了。”

黃家禧揭露另一個版本

當時黃家禧是邵氏制片經理，當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說：“當年楚原急于開戲，希望為手足爭取首期酬金過年是真的，但是《天龍八部》的故事張徹早已提出，要輔助鮑學禮做導演也是事實。當時方姐預支十萬元給楚原，讓他先分給他的手足過年，待年后開新戲再扣還。并聲言我方正與某作家（古龍）傾談版權，過年后如果洽談順利，會有一個很好的題材給他拍攝，請楚原稍等。這些情況楚原都沒有提及。”

兩個當事人的說法，頗有出入，聰明的讀者，你們相信哪一個呢。問我？我的答案：“I don't know!”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