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督導老師是付麗娟老師。
*本期督導內容來自曾奇峰心理工作室-有彌聯合心理咨詢師內部團督,經過改編,隱去了來訪者的個人信息,督導文章主要用來交流與學習。歡迎投遞簡歷加入有彌聯合心理,參與我們的內部督導。
我們的內心世界和外在現實世界,是兩個不同的空間。
有一對詞叫做內在現實和外在現實,說的是外在發生了一件事,我們內在是如何體驗、如何解讀,這會形成我們的內在現實。而外在現實有時可能和我們所體驗到的內在現實是不一致的。如果無法區分內外現實,把自己的內在現實當作事實或標尺來理解這個世界,會帶來很多沖突和問題。
這一點在青少年身上體現得尤其明顯。對很多青少年來說,他們的內在現實就是他們的現實,尤其是安全依戀沒能建立好的青少年,會緊緊抓著自己的內在現實,把自己的認知當作事實。這些受潛意識驅動的認知甚至會凌駕在他們的感受之上,影響他們的信念和行為。
比如,父母的情緒混亂、不穩定,對待孩子的態度也很不穩定,時而支持時而控制,這也會讓孩子對外界和他人感到不確定,無法預期。孩子會把這種不可預測性,當作自己的現實。與人交往時,孩子無法判斷對方在心里對自己的看法,如果突然對自己冷淡是不是代表自己很糟糕。這一事實,會凌駕在感受之上,即使孩子感到朋友很喜歡自己,也無法相信這是真實的,持久的。不難想象這種不安、不確定會使他們感到怎樣的煎熬,又會如何束縛他們的手腳。
每個人的現實,都是自己看待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基礎的確定的感覺,能讓我們感到安全,是支撐我們應對日常生活的重要因素。如果一棟房子連地基都是不穩固的,居住其內的人又如何能放開手腳去探索?
“多管閑事”的精神分析
我們常說精神分析動力學取向的心理咨詢是在潛意識層面工作,咨詢師也需要在潛意識層面和來訪者對話。很多時候來訪者會更愿意討論自己的外在現實,而咨詢師需要把聽到的現實事件翻譯、還原成貼近來訪者感受的內在體驗。如果停留在現實事件里,不下潛探尋,可能是中了防御的“煙霧彈”,咨詢空間被現實的繁雜事件占據,就沒有時間和空間去談論來訪者的內在體驗了。
但這并不代表外在現實是不重要的,或者沒有意義的。尤其是有一種現實狀況,當它出現時甚至需要優先于其他來討論,那就是經濟狀況。
心理咨詢的設置,不僅包含對工作本身的設置,其實甚至包含了來訪者如何支付咨詢費用,如果要進行長程咨詢,或者一周多次的高頻咨詢,來訪者是否負擔得起也在設置的范圍內。有人曾評論這條設置似乎“管得太寬”了,認為心理咨詢本質就是服務和交易,一方愿支付,另一方服務就行,為什么要管來訪者有沒有錢,怎么付費。
首先,來訪者的經濟狀況是能說明他的現實生活是否基本穩定。這也是心理咨詢評估的一部分,咨詢師需要評估來訪者的現實功能是否基本是好的,如果現實功能損壞得非常厲害,甚至來訪者有精神病性的問題,就需要考慮心理咨詢是否合適,以及來訪者可能存在的風險,比如自傷、自殺。因為精神分析動力學取向的咨詢工作會探查到內在的創傷性體驗,人格基礎非常破碎的來訪者可能無法承受這個部分,治療工作不僅無法起效還會有很大風險。
其次,如果是成人來訪者,無法自己付費需要依靠家人補貼才能支付咨詢費用,就需要了解來訪者現實生活是什么樣的,如果連基本的溫飽都無法自給自足,那么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來做咨詢,而不是想辦法先謀生。同時這樣不穩定的狀態是否能支持咨詢穩定進行。另外一個層面是依靠接濟做咨詢,來訪者會對咨詢師以及咨詢本身有怎樣的移情,是否會把咨詢師當成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理想化破滅是否會使來訪者的處境更加糟糕?
第三,假設來訪者支付咨詢費用的方式是不合法的,比如詐騙所得,或者偷竊,又或者靠借貸來做咨詢,并且咨詢師了解了這一切,這會非常干擾治療聯盟的建立。對咨詢師來說,收到這樣的錢會有壓力和焦慮,會在潛意識里被放置在剝削者,甚至是犯罪同伙的位置上,這樣的情況里咨詢師很難保持中立展開治療。
這個問題能展開的討論是非常多元的,就像付麗娟老師在督導中所談,如果來訪者是負債,靠借貸或者某種打法律擦邊球的方式來支付咨詢費用,這已經不能簡單地看作是來訪者的現實問題了,這與來訪者的人格是有關的。經濟問題是人格的一部分外化。
為什么來訪者要讓自己處在負債的處境里,甚至在負債時還要繼續支付費用來做心理咨詢?尤其是如果負債很久卻依然不處理。負債就像一個壓力源,甚至像一顆小型炸彈一直埋在心里,帶著這顆炸彈生活的狀態里似乎隱藏著一種很強的破壞欲。這顆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炸,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破壞。
咨詢師需要考慮,咨詢對這類來訪者而言,究竟是能幫助他們恢復一部分現實功能,還是說來訪者在利用咨詢滿足某種更深的破壞性的需求。來訪者負債,且沒有經濟收入,依賴家人或其他關系維生,這也在呈現來訪者使自己失去功能依附他人而生的策略。這種依賴對來訪者的重要性也許超過了重啟現實功能去賺錢的動力,于是來訪者進入咨詢中,是否是想要再建立一段依賴的關系?他使用治療是在滿足哪個部分的動力的需要,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外在現實與人格的外化
如果說經濟狀況是一部分人格的外化,那么長期負債且沒有經濟收入的人(排除客觀因素導致),是否在用這樣的處境重復某種早年創傷?
長期負債對自我的破壞性很大,來訪者創造了自己的現實,而這個現實是負性的,于是又反過來消耗他的自我,這是極具破壞力的。在這樣的處境里,來訪者周圍的關系都會受到影響,家庭關系、親密關系,我們能想象這些關系的質量是怎樣的,維持在怎樣的淺表的層面上。
成年后的人,學習技能,努力謀生。曾奇峰老師也曾說過,每個相對正常的人都是有能力賺到足夠養活自己的錢的。維持基本生存是房屋地基一般的標準了,基本上每個健全的人都應該能做到這一點。如果做不到,甚至狀況還很糟糕,就需要想想為什么了。
什么是確定感?其實確定感就是我們從出生起開始逐漸感受到的那些習以為常的部分。比如我們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爸爸是誰,知道家里的每個成員,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家,知道家人愛自己。這些人之常情,就是基本確定感的組成部分。
什么樣的人我們會用身世凄慘來描述?那類不知道父母是誰、沒有親人在身邊、或者從嬰兒時就輾轉了不同的家庭,沒有經歷過很好的養育,從小到大都倍感飄零的人,他們沒有一個可以安住的身份。他們沒法從內在確認自己是誰的孩子,是誰的家人,自己是否有一個可以隨時回去隨時離開的家。這是一個人自我確認感的基礎,如果這個部分是動蕩的,不確定的,常年都生活在要靠自己聚攏自己的處境里,會讓一個人的潛意識里儲存大量無法理解、無法消化的內容。
付麗娟老師說:“來訪者潛意識里的感覺或許是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誰知道的,與此有關的所有內容無法整理、無法發展,也無法被處理。”
來訪者找不到一個可以為自己負責的人,一個孩子所需要得到他沒有辦法得到。來訪者會體驗到環境對自己的巨大攻擊,以及命運對自己的攻擊,這會使來訪者積累大量的憤怒。如果生活里沒有可依賴的人,身邊的家人都沒法為這些不能理解的部分承擔責任,來訪者是否會帶著這樣的需要找到咨詢師,希望咨詢師能為自己負責?因為咨詢師是一個可以與自己建立穩定關系的人,這些依賴的部分會想要放在咨詢師身上。最后,這些所有的憤怒很有可能也會全部指向咨詢師。來訪者如果在潛意識里把咨詢師當作可依賴、可負責的人,他這么多年沒有歸屬的部分爆發出來,也許會很有殺傷力,或許有自傷、自殺的風險,也會有因為經濟問題產生的法律后果,這些迫害性的部分可能會全部拋向咨詢師。因為來訪者無法區分自己的幻想與現實。
如果來訪者無法區分自己的幻想與現實,咨詢師也需要對來訪者描述的現實保持清醒,因為也許真相并不是那樣,只是來訪者體驗到的自己的現實。比如,來訪者身世是悲慘的,在來訪者的描述里身邊的家人和照料者對自己都非常糟糕,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對自己要么剝削,要么忽視,情感上沒有回應,也沒有照料好衣食住行。但咨詢師看見的來訪者外貌得體,談吐也是適宜的,并且來訪者并不是從一開始就喪失了功能,此前還能正常上學,也有過工作,后來逐漸發展到失去功能,無法自給自足的境地里。這說明來訪者是有資源的,內在也是有發展的,否則無法支撐自己完成學業、融入社會。后來發展停滯,甚至從社會里撤回,也許是因為來訪者無法繼續使用自己的資源,無法使用好的體驗來自我發展,同時這種處境也可能和來訪者的防御有關。
虛假的精神避難所
就像開頭談到的,內在現實與外在現實,以及沒有基礎的自我確定感,內在混亂無序的體驗會使人抑制自己的功能。在這種情況下,咨詢的方向或許是幫助來訪者恢復一部分自我功能。
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從來訪者當前最需要討論的現實問題入手。要詳細了解來訪者的負債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在負債又沒有收入的情況下,是如何維持生活的。假設是家人給錢,具體是怎么給的,每月給多少,是誰給,是否需要來訪者自己去要,要的過程順不順利,感受如何,這一切都需要談論。包括在這種處境中,來訪者每天是如何度過的,他目前的興趣是什么,生活的動力是什么,以及是否有想過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是否希望咨詢能幫助自己恢復發展的能力等等。這一切的現實問題都需要補充細節,要把模糊的部分確認清楚。在確認的過程中,也能觀察到來訪者想要回避什么,想要防御什么。
如果來訪者很抗拒談論這些現實問題,這也傳遞了很多信息。也許來訪者期待咨詢師能繞開這些問題給他魔法般的體驗,讓他變好;也有可能來訪者把咨詢當作一處精神避難所,用看似自救的方式躲避在咨詢空間中,但又拒絕談論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問題,這本質上是在拒絕建立治療聯盟,但又要使用咨詢讓自己感受好一點;除此之外,咨詢師也需要思考,來訪者的癥狀有怎樣的意義,來訪者想從咨詢里得到什么,以及能夠吸收什么,這些部分是否能幫助來訪者整合好與壞的部分。這是非常重要的議題,決定著治療聯盟究竟能不能建立。
付麗娟老師認為:“要使治療起效,能夠往前推進,依賴是必須的。但這也要求來訪者有一定的現實功能。來訪者在咨詢中可以退行,也可以有嬰兒化的需求,但同時還得能夠有一定的成人的功能。而不能在咨詢中完全關閉自己的成人功能,只留下嬰兒的部分。”
如果來訪者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應對,將自己成年人的功能完全砍掉,使自己“癱瘓”,在咨詢中也完全不愿意啟動成人的部分,治療就無法成立,因為完全沒有可工作的支點。顯然,咨詢師并不能為來訪者全面負責,咨詢也不能成為來訪者的虛假的精神避難所。
最后,面對這樣的來訪者,咨詢師還需要評估來訪者對分析工作的承受能力。也就是來訪者能在多大程度上去接近自己的內在體驗,去觸碰那些受傷的地方。回到創傷里面去了解創傷,這是治療工作里非常重要的部分。來訪者是否能夠允許自己以及咨詢師去觸碰這個部分?如果來訪者非常抗拒,完全不愿談論也不愿觸碰,那就沒法面對自己過往的經歷,會被創傷捆綁在當前的處境里,無法向前發展。
完全抹去現實的咨詢關系是無法成立的,那是空中樓閣,是虛假的精神避難所,是來訪者找了一位理想的客體與自己一起將問題掩埋。
假如來訪者和咨詢師都決定繼續工作下去,就不能略過這些現實問題去展開一種空中樓閣般的治療工作。咨詢師也不能任由來訪者對關鍵問題避而不談。付麗娟老師建議,咨詢師要做干預性的工作,對來訪者提出如果要繼續咨詢的要求,比如告訴來訪者他需要有一份工作,需要能讓自己有收入來支付咨詢費用,否則這段關系無法維持,因為這會增加來訪者處境變得更糟的風險。
精神分析并不是魔法,也不是萬能的,甚至是有一些門檻的,需要來訪者具備一定的自我功能。咨詢師也并不是救世主,不是問題的解決者。這也是為什么評估工作如此重要的原因。在這次的案例里,咨詢師在現實層面要求來訪者對自己的經濟狀況有所行動,并且加固咨詢設置,即使咨詢關系無法維系,也能對來訪者起到一些作用,至少能讓來訪者看到自己當前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也許有時,咨詢師能做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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