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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 第 10 期

《濟寧看點?星期天》

新銳.經典.卓越

分享原創作品 品味文學人生

編者按：

應《濟寧看點》編委會的邀約，李木生老師在《濟寧看點》開設《午夜燭臺》專欄，以饗讀者.

唐柏蒼蒼

□李木生

去年11月14日與這棵唐柏分別之后，常會想起它來，今年的元旦之夜竟又出現在我的夢中。夢中的它是飛著來的，像飛天一樣。這就是魂牽夢繞吧？

一輩子喜歡樹木，也見識過無數的樹木，但在嘉祥縣黃垓鎮黃北村冉子祠與它剛一見面，便被它的蒼茫所震撼。綠葉蒼蒼如云，綠云之上，已經干枯的枝椏在十數米的高空，簡爽而又含情脈脈地張望著無窮無盡的天宇。1300多年，都在它的身后匯成滔然之川，而它那8米多胸圍的軀干里，該藏著多少難為世知人曉的情感。是的，情感，是樹都有情感，樹的情感，而每一株仍然 活得滋味無窮的古木，無不富有巨量的情感 ，或汪洋姿肆，或沉郁深摯。

要用大地的心懷去體察，方可感知這棵唐柏情感的點點滴滴

看著凌空的干枝，也許人們會想到“衰老”二字。但這只是人們對它的誤解，整個的唐柏，都在詮釋著一個日益增加的豐盛。敲敲它山巒般起伏的根部，有著比鐵石還要強大的硬度，且正蘊含著千百年生命的精華。大地之下，比樹冠還要生動與廣闊的根脈，正從唐朝邐迆而來，跳動著大地一樣的脈搏。圍著它巨大的身體，我轉著，撫摸著，仰望著，仿佛在走過它沒有盡頭的年輪。那里有日月星辰的輝芒，有風雨雷電的泥濘，更有人間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它感恩所經遇的這一切，并在感恩的生命里，茁壯起宏富的慈悲。“魯酒白玉壺”，那個李白手扶柏身、在它的樹蔭下醒酒的時刻，也許在他居家濟寧一帶二十年生旅里，并沒留下什么印記。可是正值青春的唐柏，卻再也不會忘記詩人的一撫，并在心里與其相約：我要爭取擁有與你的詩一樣的活力。就連為它啄食害蟲的貓頭鷹，還有陪它說話的麻雀，甚至秋去春來、在天上為它送上祝福的雁陣，它都會將感激化作生長的力量。最讓它悲欣交加的，當然是一茬又一茬的人類了。它記著人類的好，也記著人類的惡，也就更加努力地活著，它要見證與陪伴，并懷著郁郁蔥蔥的期待。那個名叫冉子的孔子的弟子，不是也越過一千多年的時空，前來陪伴的嗎？一陪就是數百年。還有，孔子當年獲麟處，也離唐柏很近。那匹瑞獸麒麟，因不被世人所識而慘遭殺害，竟引得同病相憐的孔子發出“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的哀嘆。通過風通過根，唐柏亦可溯流而上，用自已鮮靈靈的生命，去慰藉古人的痛苦之心。

樹的愛情會是個什么樣子？這棵唐柏的身旁，就站著一棵也有著1100歲的古柏，相距僅5.2米，根相纏、冠相摩、心相連，攜手間一千多年過去，它們還像初識時般的熱烈不已。才不問哪朝哪代，在它們眼里，這些“走馬燈”全都不在話下，天地還是那個天地，日月也是那對日月。只要兩樹同在，愛就在；愛沒有盡頭，生長就沒有盡頭。

是歲月的磨礪，還是哪一次裂天的閃電雷劈，或者竟是承受不了枝冠的重量，使得柏身西部靠根處有了大的開裂。天地卻看見：唐柏依然興味盎然地活躍在日月里！天地更見證：一棵少年的香椿，正從這柏的開裂處生出。是小鳥銜來還是風兒刮來的種子，雨水又在何時讓其萌發？我見唐柏時，香椿已是青年，粗壯而又不可遏止地從古柏的身上生長起來。也許是老柏看出了的我擔心，擔心青年香椿的快速成長會不會將古柏之身撐裂得更加厲害——我竟看到了老柏慈祥的微笑（就藏在深綠的樹冠中）。它似乎擔心人們會為了它的生存而將這棵青春的香椿殺伐，有些急迫地搖動著清風告訴我們：“多么快樂，與香椿一起生長！”

唐柏的南北，各有粗壯的分枝在盡情地伸展之后，終于干枯而死。失去這些原本生機勃勃的枝干，唐柏的心里一定有著難以言狀的悲苦。一世一世的人們，也許體會到唐柏的悲苦，或者竟從這些已經干死的枝干上看到了另一種美，并不鋸掉它們，而是在它們下面筑起支點，讓這些干死的枝干依舊成為唐柏的一部分。北向的那條干死的枝干，似一條黑的巨龍，騰躍在冉子祠西墻之上，躍躍欲飛著。而南向的那段如普通樹身一般粗細的枯干，又如一只即將沖天而起的臥虎，讓人惕然。枯了干了，卻堅硬如鐵，不屈不撓，我也就從這些死亡的枝干上，讀出了唐柏的另一種哲學：即便是死亡，它們也死得生龍活虎，或者更是開啟一種新的“人”生。

冉子祠大門上鎖。為了近前觀樹，我們找尋到看祠者家中。是位中年女士，正吃著午飯，聽說我們專門來看唐柏，便站起身，麻利地從腰上解下大門的鑰匙交到我們的手上，臉上泛著和善的笑意。開鎖的剎那，手有些抖，是就要零距離結識唐柏的激動。想不到這棵歷經1300多年的唐柏，竟是樹身中空。我從西北處進入樹洞，可容納三四個成人的大洞，幾道陽光劍似的從近十米的高處閃進洞內，四周盡是依然蓬勃著生命強力的樹身，懸崖峭壁一般。這就是唐柏的內臓了。我也會空凈了內心，與唐柏一起與天地、與萬物肝膽相照、熱烈地擁抱嗎？會的會的，那位名叫羅賓·沃爾·基默爾的女子說得好：“植物是我們最古老的老師。”（《編結茅香》）

2025年1月16日星期四晚十時半草成于方圓墾荒齋

李木生簡介：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孔子基金會講師團專家，濟寧散文學會、淄博市散文學會名譽會長。發表出版散文作品近300萬字，作品曾被《人民文學》《當代》《十月》《大家》《鐘山》《花城》《隨筆》《新華文摘》等刊物重點推介，并入選《三十年散文觀止》、《新中國70年文學叢書散文卷》、《新中國散文典藏》、《中國百年散文》等二百余部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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