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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圍繞人工智能的討論持續升溫，DeepSeek、智能駕駛、AI問診等成為兩會熱詞。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將持續推進“人工智能+”行動，推動數字技術與制造優勢、市場優勢深度融合，支持大模型的廣泛應用，大力發展智能機器人等新一代智能終端以及智能制造裝備。此外，報告首次提出培育具身智能等未來產業，并將其與生物制造、量子科技、6G并列，標志著具身智能正式成為國家戰略性技術方向。

2025年是否會成為人形機器人“量產元年”？以DeepSeek、宇樹科技為代表的“杭州六小龍”的崛起為各地帶來哪些啟示？如何看待人工智能高速發展對中國社會經濟產生的影響？3月11日，我們就這些問題采訪了深圳市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研究院（AIRS）具身智能中心主任、PerceptIn普思英察科技創始人兼CEO劉少山博士，邀請他解析人工智能產業鏈發展趨勢、人形機器人市場前景以及全球AI競爭格局下的挑戰與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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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全國兩會，“人工智能+”一詞被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今年全國兩會上，“人工智能+”再次被強調，許多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新詞又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包括“培育具身智能等未來產業”、“大力發展人工智能手機和電腦、智能機器人等新一代智能終端以及智能制造裝備”等，顯示出國家對人工智能愈發重視，認識也在愈發深入。您如何看待和評估人工智能中國經濟發展可能造成的影響？

劉少山：隨著我們的社會從數字經濟（Digital Economy）逐漸邁向自主經濟（Autonomy Economy），以具身智能（Embodied AI）為代表的技術將成為核心驅動力，而具身智能產業的發展也將成為未來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

具身智能是一種新興的人工智能范式，強調智能體（通常指機器人）主動與物理環境交互，實現智能行為和自主決策。與傳統的人工智能僅關注抽象的認知推理不同，具身智能特別強調智能體通過實時的環境感知、動作執行和反饋調整形成完整的閉環，主動適應復雜多變的現實環境。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創新突破，具身智能正逐步從理論走向實踐。圖源：新華社

目前，具身智能產業鏈可劃分為上、中、下游三個層次。

上游是核心零部件。過去十年，得益于新能源智能汽車產業的快速發展，中國在零部件領域已取得較好的基礎；

中游則是基礎模型開發和系統集成技術。以DeepSeek等基礎模型為代表的技術涌現后，我國在該領域已躋身國際第一梯隊；

下游是應用場景。我國在這方面的優勢尤為顯著，應用場景豐富且廣泛，達到國際領先的水平。尤其是在各地方政府的積極推動下，應用端需求更加活躍。

然而，當前產業鏈的核心問題在于中游的基礎模型與系統集成技術尚未完全打通上下游連接，限制了整體產業鏈的高效協同與規?；l展。

為應對這一挑戰，深圳市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研究院研發了具身智能基礎模型OmniRL以及具身智能開源系統AIRSHIP等為代表的開源具身智能基礎模型和平臺架構，致力于解決中游系統集成與協同計算的難題，以開源方式打通產業鏈的上下游技術接口，提升計算效率與系統協同性，從而激活產業鏈條，推動整個具身智能產業的發展。

這種通過建立統一、高效的計算協同架構與標準體系，從中游系統層面連接上下游各環節，將成為未來具身智能產業規?；l展的關鍵所在。

第二十六屆高交會上，深圳市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研究院（AIRS）與眾多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共同展示人工智能與機器人在產、學、研、用等維度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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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媒體預計，2025年將是人形機器人“量產元年”。您是否同意這種觀點？您認為，距離人形機器人或具身智能產品大規模“進入平常百姓家”還有多久？

劉少山：當前具身智能產業正處于從技術演示向實際應用的關鍵轉折點。雖然許多企業都在追求通用型人形機器人，但市場的真實需求往往集中在特定的垂直領域與行業應用上。

我認為，2025年確實可能成為人形機器人產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即“應用規模化元年”。屆時中國將涌現大量以應用場景為導向的創業公司，它們會在通用機器人平臺和具體行業應用之間架起橋梁，推動機器人技術真正落地到各類生活與工作場景中。

我國已成為全球最大機器人生產國和消費國。圖源：新華社

我們可以類比移動互聯網初期的產業發展歷程——在安卓與iOS剛問世時，生態尚未完善，但已經迅速催生了一批專注特定行業需求的APP應用公司。這些公司通過深挖具體場景價值，創造商業收入，反過來推動了平臺和基礎技術走向成熟。

同樣的模式預計將在具身智能產業中重演，圍繞通用機器人平臺衍生出的新型應用生態將形成良性循環，加速推動人形機器人的普及和市場化進程。

從產業趨勢看，目前行業積極展示的各種新技術和應用場景，正是一種健康而積極的市場信號。隨著具身智能產品功能和技能的不斷豐富與完善，未來一到兩年內，很可能會出現少數企業，憑借自身突出的競爭優勢率先實現規模化量產，從而奠定行業標桿地位。

然而，即使實現了物理硬件的量產，距離真正讓具身智能機器人或人形機器人大規模進入普通家庭，仍有5到10年的發展期。這不僅僅是因為硬件技術的成熟度，更因為大模型、感知技術、芯片架構以及場景化應用軟件生態需要整體協同發展。

目前，即使最先進的Grok、DeepSeek、ChatGPT等人工智能大模型，仍高度依賴云端強大算力支持，與人類思維模式、泛化能力和交互水平依然存在顯著差距。

要使機器人真正貼近甚至媲美人類的思維與決策能力，至少還需經歷一到兩次重大技術革新。因此，在短期內，人形機器人產業更現實、更可持續的路徑是圍繞垂直行業需求深耕細作，以實際應用落地帶動技術進步和產業成熟。推動技術與場景協同發展，形成豐富的生態，才是實現機器人真正走進千家萬戶的關鍵。

DeepSeek通過優化算法和硬件設計，顯著降低了人形機器人的制造成本。圖源：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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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會期間，新的AI智能體Manus也迅速火出了圈，還被認為為是更適應具身智能發展的AI模型。您如何看待Manus？Manus和Deepseek等中國產品連續爆火，是否意味著中國人工智能產品已經在全球AI競賽中占據了有利位置？

劉少山：我認為Manus和DeepSeek等產品接連在市場和輿論中“爆火”，絕不是個別現象，而是充分反映出中國的人工智能創新生態已經逐步成熟。這類創新產品的涌現，意味著我國在全球AI競爭中正從追隨者逐漸轉變為領跑者之一。

DeepSeek的崛起并非偶然，它背后反映的是國內日益成熟的創新土壤，這種土壤為更多創新型企業和產品的出現提供了肥沃的養分。

Manus同樣是這一趨勢的突出代表，它所展現的更加適合具身智能發展需求的技術特點，更是體現出國內企業在前沿應用場景中實現了真正的技術突破。

近年來，中國人工智能領域持續吸引了大批海外人才回流，這正是國內科創環境的顯著改善和逐漸完善的結果。此外，以往很多頂級高校的畢業生往往優先考慮出國深造，而現在這種趨勢已發生明顯轉變：越來越多優秀的畢業生選擇留在國內頂尖大學繼續深造或投身于產業一線，這進一步夯實了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升級的根基。

因此，我個人非常樂觀地認為，Manus和DeepSeek只是開端，未來一定還會有一大批像它們一樣的創新性人工智能企業涌現出來。它們不僅會持續推動我國具身智能產業的發展，也將在全球人工智能競爭中占據更為主動、更為有利的位置。

中國教育部《高等學校人工智能創新行動計劃》明確提出，到2030年，中國高校成為建設世界主要人工智能創新中心的核心力量和引領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的人才高地。圖源：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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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會期間也有專家警示，國家對人工智能的重視，可能會引發各地政府和資本的“一哄而上”，最后導致“一地雞毛”。您作為業內人士，是否發現有類似的跡象發生？如何防止類似的亂象？

劉少山：任何一個產業在高速成長的初期階段，都難免伴隨資本和資源的迅速涌入，并可能出現局部的盲目投資或過熱現象。

當前人工智能領域確實存在類似的情況，但我們更應該從新能源智能汽車產業的發展中汲取經驗——當年智能電動車產業剛剛興起時，同樣面臨大量資本進入和廣泛的質疑與爭議，甚至一度出現行業過熱的擔憂。

然而，最終的事實證明，大量資本和資源的集中投入，為產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培育出了比亞迪、理想、鴻蒙等一批世界級的領先企業，推動中國新能源車產業在全球范圍占據了領導地位。

因此，雖然目前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確存在一定程度的“一哄而上”，但個人認為，我們還是應該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這一現象。當前人工智能產業的快速發展離不開大量資金的持續投入和積極的產業布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優化這些投入和布局，避免盲目重復建設和資源浪費。

為此，政府和產業界需要進一步加強對人工智能產業的科學規劃和統籌管理，明確各地區特色，形成各地產業差異化的發展方向，并制定更明確、更細致的產業指引與政策支持。同時，通過構建更加完善的評估機制，精準引導資本流動到真正有技術含量、有市場需求的企業和項目中。

總而言之，不能因為擔心“一地雞毛”就停下發展的腳步。我們是可以通過優化管理、精準引導，實現產業健康有序發展的，有能力讓人工智能領域也像新能源智能汽車產業一樣，走出一條由繁榮走向成熟的創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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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六小龍”的誕生，讓很多地方都開始討論和學習杭州在培育創新生態上的經驗。您認為，其他地方最需要向杭州學習的經驗是什么？粵港澳大灣區的城市，比如廣州、深圳、香港，在發展人工智能相關產業上，有哪些自身獨特的競爭優勢？

劉少山：我認為，杭州“六小龍”的崛起，體現了中國各地創新能力的全面爆發，釋放了一種非常積極的信號。我們應該看到，創新生態的培育并不是孤立現象，是可以在全國范圍內進行推廣和協同發展的。與其過于關注某個地區成功的單一模式，不如更多思考如何實現區域間的優勢互補與協作共贏。

以粵港澳大灣區為例，該地區具備鮮明的產業化與國際化特色，尤其是在機器人產業方面，眾多產品在國際市場已取得規?；某晒?，積累了豐富的制造與出海經驗。因此，粵港澳地區更應關注如何進一步提升現有機器人企業的技術水平，以合理的投入實現從傳統機器人向具身智能方向的升級。

為此，地方政府可以采取積極措施，通過公共資金投入開源具身智能系統的研發，打造類似安卓操作系統一樣的開放技術平臺，以較低成本賦能大量機器人企業，實現快速的產業升級和產品化。

在我看來，現在各地在學習杭州經驗時，更應結合自身稟賦與已有優勢，形成差異化定位，推動區域間協同發展、優勢互補，這才是實現中國整體人工智能產業長期繁榮的關鍵路徑。

圖為杭州臨平的中國算力小鎮。圖源：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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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觀點認為，人工智能和人形機器人的發展，可能會有利于美國等發達國家的“制造業回流”，也會削弱中國勞動力成本低的制造業競爭優勢。您如何看待這種觀點？美國企業在人工智能和具身智能領域仍保有的創新優勢，對中國來說是更多的機遇，還是更多的“卡脖子”？

劉少山：這種觀點本質上還是延續了過去對中國“勞動力成本低”的刻板印象和舊思維，并沒有認識到中國經濟近年來向高科技驅動、高增長模式的深刻轉型。

事實上，中國在機器人和自動化領域的滲透率早已超過了海外市場，機器人密度也位于全球前列。這意味著中國制造業早已不再依靠廉價勞動力作為競爭優勢，而是以高效能、高科技和創新驅動作為發展核心。

從創新生態的活力和規模來看，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的創新速度和應用場景的豐富程度，實際上已處于全球前沿，甚至在許多領域已經領先。相比于擔憂美國制造業通過AI與機器人技術回流，對中國而言，當前更重要的是繼續專注于科技創新，加快核心技術突破和應用落地，持續夯實自身競爭優勢。

至于美國在人工智能和具身智能領域仍然保有的某些創新優勢，當然可能會帶來技術競爭和一定的“卡脖子”風險。但從另一角度看，這種競爭對我們老說反而是一種激勵與促進。正是因為有這種全球性的技術競爭，我們才能不斷推動中國的科技企業迭代升級，突破創新瓶頸，最終實現全球領先。

因此，我們不必過于擔心所謂的“制造業回流”問題。我們需要關注的是那些尚未適應技術快速變革步伐的國家和企業。只要中國繼續保持技術創新的強勁勢頭，在以高科技引領高增長的路徑上持續前進，真正需要感到擔憂的或許是國外的競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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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迅速發展，但同時也引發了很多人對未來就業的擔憂。尤其在如今就業形勢愈發嚴峻的形勢下，許多人都在擔憂人工智能會導致工作機會減少，同時也擔心自己學無所用，無法適應未來的人工智能時代。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與就業之間的關系？對青年人有何建議？

劉少山：人工智能的迅速發展，確實引發了人們對就業前景的擔憂，但我們需要認識到，人工智能不僅僅在取代某些崗位，更在深刻變革我們的教育理念和人才培養模式。長期以來，我們的教育體系偏向于以知識灌輸為主，但在人工智能時代，這種模式不僅不再適用，甚至可能會成為學生適應未來社會的障礙。

面對人工智能的崛起，更關鍵的是培養年輕人的批判性思維、創造性思維，以及駕馭和運用人工智能的能力。我們需要逐步轉向一種以培養學生主動探索、善于思考、并能夠有效與人工智能協作的新型教育模式。

事實上，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會創造出很多新的工作類型，這些崗位并不需要年輕人簡單地與AI競爭，而更需要他們能夠高效地與AI協同工作。

因此，我對青年人的建議是：與其擔憂自己的知識技能被淘汰，不如及早掌握與人工智能相處、協作甚至駕馭它的能力。年輕人應更多地關注如何使用人工智能這一工具提高自己的競爭力，發揮人類特有的創造性和同理心，去從事那些機器難以替代的工作。

這也要求我們的教育體系積極轉型升級，為青年人提供真正適合未來時代的知識結構與技能培養方案。

IPP公共關系與傳播中心

訪問｜劉　深

排版 | 周浩鍇

審閱 | 劉 深

終審｜劉金程

受訪嘉賓簡介???

劉少山

深圳市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研究院（AIRS）具身智能中心主任，專注于具身智能技術和公共政策的研究，他在2016年創立了PerceptIn普思英察科技公司，聚焦為自主機器人和車輛提供視覺感知解決方案。他擁有加州大學歐文分校（UC Irvine）計算機工程博士學位，以及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Harvard Kennedy School）公共管理碩士學位。

此外，劉少山博士還是世界青年科學院院士（Elected Member, Global Young Academy）、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學會 (IEEE) 高級會員、IEEE 計算機協會杰出演講者、國際計算機學會（ACM）杰出演講者、ACM 技術政策委員會成員，以及世界經濟論壇（WEF）議程的貢獻者。他還擔任國家公共管理學院技術領導力小組咨詢委員會的咨詢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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