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馮曉暉
本文是“九江近代史料研究”系列中的一篇,該系列作為“九江文史”下的子欄目,致力于深入挖掘早期報刊書籍、檔案文件、歷史照片、地圖等原始史料,并結合當代視角加以解讀,力求多維度展現九江近代歷史的真實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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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一)
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二)
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三)
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四)
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五)
【正文】
▲ 軍艦始升革命旗
突然,薩鎮冰的兵艦從上游開到九江,直排到馬當口,下錨駐泊,像一字長蛇陣;民眾奔走相告,岸邊擠滿了人,全城為之震動。兵經有海籌、海容、海琛、江貞四艦及湖鷹、湖鶚等魚雷艇,起初莫明來薏,他們也沒有什么動靜,便決定派人先去接洽。
海軍多數是福建?和少數廣東?,因此公推林?超和我??分赴各艦訪問,還有?個由福建來投軍,任副官職的福建人龔永隨行。
我們坐了小汽輪駛近兵艦,艦上果然升旗吹號,排隊相迎,我們沒有見到薩鎮冰的蹤跡,始知已于先數日離開艦隊他去。海籌艦長黃鐘瑛(注二)是在艦隊中資格最深的一位,由他擔任臨時艦隊司令,我們和他寒暄一番,探詢來意,他們表示此來誠意合作。
原來九江反正之后,江防布置嚴密,清廷海軍的接濟,完全斷絕,海軍兵艦在武漢向岸上開過炮,感情不洽,他們只好開到九江來觀察動靜。薩鎮冰知道大勢難以挽回,悄然出走,任由他的部下自己決定他們的前途。
接治情形圓滿,我們邀請各艦將領數十人上岸宴敘。當我們離開兵艦的時候,艦上放了十七響炮歡送我們,我們當時心里很覺過意不去,但感到很榮幸。生平接受海軍禮炮,這是第一次。
當晚在商會設宴歡迎,黃鐘瑛以次數十位官長部參加,談宴甚歡。但在席間,海軍將領接到報告,說炮臺方面派人到各艦把炮閂都卸下取去了。這一消息,使他們憤憤不平。兵艦給人繳去炮閂,是海軍恥辱的事,他們說此來系參加反正,并非投降;假如這樣不信任,愿意全體離職,將艦交給我們。
這一岔子,使我們反復調停,費了許多唇舌,才把僵局挽回,一面查明事實,交還艦艇的炮閂,??好好的招待他們在岸上留駐多?,商量海陸軍合作的事。其中有?副艦長吉升(滿人)于月黑潮高之夜,卻投江自殺了。
這次繳去艦上炮閂的事,后來查明系出于炮臺方面戈克安所為。戈本是海軍出身,給海軍免職,和海軍向有宿怨;他當晚借著一條兵艦因江湖漲落移助艦位為詞,慫恿炮臺方面繳去各艦的炮閂,以資報復。這完全出于個人私怨所致。我們好容易把武漢不能合作的艦隊,到九江來聯合,借此增加革命力量,并決定揚子江上的勝算。這一舉險些貽誤了大事,各人都不直戈克安這種因私害公的所為。
九江光復后所用的國旗,是青天白日旗;艦隊到九江的第一日就把原的「龍旗」卸下了,我們星夜趕制了許多青天白日旗,第二天中午,由林子超、蔣君羊和我三人送到艦上去,我們先在海籌領隊艦上升起這革命光榮的青天白日旗幟,領導其他各艦陸續升起,旗幟隨風招展,江山為之生色。
(注二)黃鐘瑛,閩人,臨時政府成立,他任了第一任的海軍部長,張其昀著「黨史概要」上卷作「黃鎮瑛」,誤。
【解讀】
薩鎮冰:(1859年3月30日—1952年4月10日),字鼎銘,福建省福州府閩縣人,中國近代海軍將領、政治人物。先后擔任過大清海軍大臣及中華民國海軍總長等重要軍職,并代理過北洋政府國務總理,1949年后任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為中國歷史上極少數任職過清朝、中華民國北洋政府、中華民國南京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著名人物。
武昌起義后,薩鎮冰被清政府指令率艦隊前往武漢江面炮轟革命軍,后發現下屬同情革命,11月1日與下屬告別,棄艦改乘英國商船前往上海。
薩鎮冰像 圖源:維基百科
策反清海軍反正,是九江軍政府為辛亥革命勝利所立下的功勛之一。這一棄暗投明的壯舉,也是近代中國海軍史上值得銘記的驕傲篇章,早已載入史冊。
林森、吳鐵城與龔永三人冒著生命危險登艦談判,其膽識與擔當令人敬佩,堪稱九江革命史上的英勇一頁。《吳鐵城回憶錄》中對這一段描述比較詳細,筆者就不深入解讀了。關于潯陽江上清海軍的反正,筆者一直希望撰文詳述,留待以后吧。
正文
五、統一江西與援鄂援皖
陸海軍聯合后,我們舉?了?次緊急的陸海軍軍事會議。
當時下游各地,知道九江起義成功,擁有相當實力,都派代表聯絡。其時清兵攻下漢陽,局勢轉緊,居覺?同志詹?悲同志趁?輪到了九江,希望出兵援鄂。
軍事會談由馬都督主席。林?超、李烈鈞、蔣君?、蔣作賓、徐世法、?鐘瑛各位都參加,濟濟?堂,共抒謀略。湯薌銘時任海軍參謀,亦同列席。會議決定,派蔣君?率??隊赴南昌,李烈鈞(協和)領兩?隊及?部份艦隊赴安慶援皖,湯薌銘率海容及?部份艦援鄂。湯為鄂?,曾有過?段事,很對總理不住。總理于?九〇七年左右在法國,湯暗中割開總理的?包,將?包內?黨的留學?名單,盜取給當時清廷駐法公使孫實琦去告密。孫為了責任上避免麻煩起見勸他送還總理。這件事?直到援鄂以后,?家才知道。
蔣君??度任南昌督練公所事,那邊熟友很多。蔡公時同志在南昌常和我們通消息,聽到那邊情勢很有希望。蔣同志和劉世均同志出發晉省,沿途經鄱陽湖,內河的?師都來歸附。軍隊到了離南昌??的王家渡,南昌已于前??(?????即農歷九????)光復了。
【解讀】
九江起義的成功,極大地振奮了各地的革命者。九江也成為長江中下游的革命中心和輸出革命的基地。九江軍政府在反正后的海軍支持下,派出三支陸海軍,一支由蔣群率領,南下過鄱陽湖解放江西省會南昌,江西全省隨之而光復;一支由李烈鈞率領,順江東下解放安徽省會安慶,使得安徽革命成功,李烈鈞被推戴為安徽都督;另一支逆江而上救援武漢,初為湯薌銘率領。
吳鐵城在這一段專門提到湯薌銘的丑聞,就是因為這一支援鄂部隊并不得力。
圖源:維基百科
湯薌銘,(1885年—1975年),字鑄新,湖北省黃州府蘄水縣人。湯是個十足的小人,作為海軍軍官在法國進修期間,加入了同盟會,卻偷竊孫中山文件向清廷告密。歸國后跟隨薩鎮冰,在九江反正后成為第二艦隊司令。1912年1月,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他擔任北伐海軍總司令,后投靠袁世凱,在鎮壓李烈鈞二次革命中攻克湖口。其后故事太長,一句話就是:在擁戴袁世凱稱帝失敗后,他先后投靠了馮國璋、閻錫山、汪精衛偽政府、蔣介石,1949年留在大陸,專心研究佛學,1975年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
1911年11月下旬,遭到袁世凱軍包圍陷入困境的武昌的黎元洪再次向九江請求援助。李烈鈞率軍救援,被任命為五省聯軍總司令兼中央軍總司令。李烈鈞率領贛軍,不僅結了武漢之圍,而且揮師北上,血戰入豫,為南北和談打下了堅實的軍事基礎。
九江,當然也包括全江西,為辛亥革命成功做出的貢獻,太大了。如今知道這段故事的人,太少了。
支援革命軍的九江紅十字會隊員 圖源:維基百科
正文
▲ 吳介璋與馬毓寶
原來在江西的清軍,統歸??七混成協協統吳介璋統轄。吳是江蘇無錫?,五?余歲的年紀,謹愿?廉介,曾任江西武備學堂的教官,及陸軍學堂總辦,部下多數是他的學?。 ?下有步兵兩標,一即駐九江的馬毓寶五十三標,一為駐南昌的齊寶善五十四標。齊寶善因案,事前為清吏所懷疑,調駐袁州;由巡防營改編的五十五標莊守忠駐在南昌,兵力分散。蔡公時策動各營隊兵反正,在初十日晚上攻城,一舉而下。
舉事之后,各界推薦吳介璋任都督,但他卻不允擔任,因為巡撫馮汝睽還留在撫署中,愿意讓給他。幾經勸促,他才勉強答應了。
巡撫馮汝睽在滿清官吏中還算是一個比較長厚的人,官聲頗好;他知南昌局面無可挽回,便在一夕悄然離開撫署,趁船出走。
某日,九江江防司令部報告,說南昌巡撫馮汝睽及眷屬趁輪到了九江;我即照料他上岸,住在前江西景德鎮御窯督辦孫廷林的房子,并派人陪伴。在某一夜里,他吞煙自盡了,(他原有很深的嗜好),陪伴的人也畏罪潛逃。當時原欲事定后送他回鄉,并無其他惡意,結果如此,出于意料外。
吳介璋就任都督后,地方情形還很混亂,青洪幫中人,干涉地方政事,措施困難,吳介璋便急急求去。
贛人彭程萬為留日測繪生,繼吳為都督。但彭為人無統一領導全省的能力;又恐野心家再有第二步的企圖,難免要蹈安徽蕪湖大通的覆轍,于是決定再邀蔣君羊來省,商定公推馬毓寶為江西省都督,入駐南昌。九江改稱防守司令部,各地軍政府一律裁撤,江西遂告統一。
【解讀】
這一段涉及的人物眾多,關系錯綜復雜。簡而言之,江西光復后,起初推舉時任清軍最高長官吳介璋為江西都督,原江西巡撫馮汝睽到九江后自盡。然而,吳介璋難以穩控局勢,不久便將都督之位讓給同盟會的彭程萬。彭程萬執政能力有限,又將職務交予馬毓寶。然而,馬毓寶的掌控力仍顯不足,最終李烈鈞獲得了江西都督的地位。
革命初期,這種權力更迭的混亂局面幾乎難以避免,最高領導的位置終究會落入更強勢、更具威信者之手。
圖源:維基百科
本篇最后特別講講龔永,也就是和林森、吳鐵城冒著生命危險登艦談判的那位。
龔少甫,(1891—1913年),原名永圖,辛亥革命時改名龔永,閩縣(今福州市區)人。少時行為豪放,交游頗廣。1911年參與廣州黃花崗舉義失敗。后往九江,結識林森、吳鐵城、李烈鈞等人,加入同盟會。九江辛亥革命起義后,任革命軍參議,因其結識不少海軍閩籍人士,為促成清海軍九江起義立有大功。
后龔永跟隨李烈鈞,任支隊長、副官長兼任稽勛局局長。1912年,龔永功成身退,預備出國游學。1913年7月,李烈鈞聚丙湖口發動“二次革命”,龔永聞訊棄出國留學機會,赴贛相助。二次革命失敗后,龔永在福建被捕,后被袁世凱下令殺害,年僅22歲。龔永遺孤后由李烈鈞撫養。
這是正史的記錄,一位殺身成仁的革命志士。還有野史,說的是龔永在南昌任李烈鈞副官期間,回福建老家娶妻。返回南昌后李烈鈞看到龔永妻子華世琦的照片,驚為天人,日思夜想,于是借二次革命失敗之機,假手他人,殺害了龔永,后以照顧遺孀之名,娶了華世琦。因此有人稱,堂堂的民國上將李烈鈞,竟做出殺友奪妻之舉,實為一生之抹不去的污點。
1931 年華世琦女士和子女以及其他親戚的合影
這段野史,僅從邏輯常識、二次革命的進程以及事件(如龔永之死)發生的情境來看,都缺乏可信度,實在不值得筆者耗費精力去考證。之所以提及此事,只因筆者曾撰寫過一篇關于李烈鈞的文章(見《九江影像志:歷史上的今天 · 2月23日 · 江西都督李烈鈞》),有讀者留言提到此事,認為李烈鈞不配得到贊譽,甚至斥之為無恥之徒。
然而,即便這段野史屬實,難道就能抹殺李烈鈞、龔永在辛亥革命與二次革命中的貢獻嗎?野史往往難以證偽,同樣也難以證實其真實性,而這些細枝末節,其實沒什么價值。
讀歷史,別去只盯著褲襠那點兒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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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文史 | 解讀《吳鐵城回憶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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