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收到一張特別的卡，是美國女足運動員布蘭迪·查斯頓（Brandi Chastain）。我這個年紀的中國球迷應該對這位姑娘印象特別深刻。

1999年在美國舉辦的第三屆女子足球世界杯決賽上，面對中國隊的守門員高紅，布蘭迪·查斯頓在點球大戰中最后一個出場，一腳把美國女足送上冠軍寶座，也一腳破滅了孫雯代表的中國足球登上世界最高領獎臺的機會。

但讓布蘭迪·查斯頓享譽全球的并不只是最后這粒點球，而是她在進球之后的瘋狂的脫下球衣，露出黑色的運動內衣，跪倒在玫瑰碗球場咆哮宣泄自己內心的激動照片。這個動作在之前的女子足球比賽里絕無僅用，成為世界體育歷史上標志性的畫面，激勵無數女孩后來走向足球的力量源泉。

小麥色的皮膚，強健的腹肌，燦爛肆意的笑容和她飄揚起來長長的馬尾辮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里，幫一個遠隔大洋的中國男孩建立起人生對女性美的認知。布蘭迪·查斯頓也用她最原始的身體表達，宣告了女性運動員在競技運動中對主權的捍衛。

不過當時的媒體對她的這個動作仍然是詆毀大于贊賞，媒體標題充斥著“出格”“不雅”等字眼，《紐約時報》評論稱這一行為“挑戰了女性運動員的傳統形象”。國際足聯甚至對查斯泰恩處以1000美元罰款，理由是“違反體育道德”——盡管男足球員脫衣慶祝從未被處罰，是不是現在看來相當可笑。

何其有幸，二十三年后我又見證了另外一名女子足球運動員做出的同樣動作。2022年7月31日在倫敦溫布利大球場，英格蘭球員克洛伊·凱利（Chloe Kelly）在歐洲杯決賽加時賽中攻破德國隊球門。她同樣脫下球衣，揮舞著球衣繞場狂奔。

同樣的腹肌，同樣的馬尾辮，同樣的宣泄和釋放，克洛伊·凱利在那一刻和布蘭迪·查斯頓心心相系。

不過，二十多年女子足球的發展讓克洛伊·凱利和布蘭迪·查斯頓在輿論的反應截然相反。BBC解說員激動高喊：“這是屬于女性的時刻！”《衛報》專欄指出：“她展示的不是性感，而是力量。”英足總未對凱利做出處罰，反而將這一畫面制作成歐洲杯官方宣傳素材。那一刻社交媒體上的熱詞是“力量”而非“性感”。

說不的那個人總是要承擔更多的傷害和風險，但布蘭迪·查斯頓在那一天選擇勇敢的成為那個人。

在克洛伊·凱利慶祝進球之后，立刻有媒體采訪到布蘭迪·查斯頓讓她聊聊過來人的感受。布蘭迪-查斯坦表示：“克洛伊-凱利近兩天肯定占據了英國所有的媒體頭條，她的形象在英國永遠會代表著積極向上的一面。”

“看到她慶祝時，我的心情也特別激動。我想，當全世界看到這一幕時，他們都會印象深刻。這幅畫面將會激勵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不僅僅是女孩。她甚至改變了足球這項運動，這是驚人的一幕。”

她說“盡管還會有人把她的慶祝動作聯想到一些齷齪的事情，但拋去那些聲音，那一個瞬間是永恒的、是永遠屬于凱利的。”就像1999年那一刻永遠屬于她一樣。

在那個時代，參與運動的女性很難被大眾看作是一位真正的運動員。23年過去了，盡管世界發生了很多變化，但對女性的歧視依然存在，而查斯坦和凱利的舉動無疑改變了大部分人對女性的認知。

就像查斯坦自己說的：“如果我們不能對自己的成功感到滿意，別人更不會對你感到滿意。所以，勝利的時候就該肆意慶祝，這適用于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當我們向世界分享我們的成功時，會泛起一串串漣漪，讓更多人相信：想要變得偉大，就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正是這些偉大的女子足球運動員在這20多年里不斷推進女子足球的體系和生態發展，當女性運動員的身體從被規訓的對象變為自我表達的工具，運動場就成為了性別平等的戰場。雖然這條路依然漫長，但很多數據仍然代表著更好的趨勢。

2022年女子歐洲杯總獎金2400萬歐元，是2017年的4倍（數據來源：歐足聯財務報告）。英超女足（WSL）2021年簽下8年7900萬英鎊轉播合同，場均觀眾從2019年的3838人增至2023年的1.2萬人（數據來源：BBC體育）。

2023年女足世界杯贊助收入突破5.7億美元，較2019年增長300%（數據來源：FIFA商業報告）。耐克為英格蘭女足設計的球衣上市三天售罄，創女子運動裝備銷售紀錄。

2023年女足世界杯首次增至32隊，總獎金1.52億美元（仍僅為男足的25%）。但對比1999年全賽事總獎金200萬美元，已實現76倍增長（數據來源：FIFA財務報告）。

從玫瑰碗到溫布利，兩個脫衣慶祝動作之間，女子足球走過了從爭取“被看見”到要求“被尊重”的歷程。

當2023年女足世界杯揭幕戰上，新西蘭球員漢娜·威爾金森破門后掀起球衣，露出印有土著毛利語“Kia Kaha”（意為“保持堅強”）的背心時，我們看到這種身體表達已超越對抗性姿態，成為多元文化價值的傳遞載體。

或許這正是女子足球最深刻的變遷：它不再需要刻意打破什么，因為它本身已成為改變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