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晨光賽跑的獨白

作者: 冰溪洋

梧桐葉篩下的電子鐘聲，在五點半準時碎裂，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夜的寂靜。同一剎那，路燈仿若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悄然熄滅，城市公園抖落了最后一片數字化的睡意。跑道旁，歪斜的共享單車鎖舌彈開，發出金屬質感的哈欠，驚得水泥裂縫里的新蕨怯生生探出了頭。

穿褪色熒光跑鞋的人，步伐沉穩而堅定。數到第三十七步時，右腕的運動手環突兀地震動起來，這機械小獸總是在心率突破閾值時，像要“咬”破他的皮膚。他揚手試圖將那警告甩進風里，可口罩在耳后烙下的兩道淡紅溝壑，卻怎么也甩不掉。腳步與心跳的密語，被N95口罩濾去元音，只剩輔音在胸腔急促地敲打，仿佛在發送摩斯電碼：跑 - 出 - 去。

霧，宛如液態的囚籠，將一切都籠罩其中。他在這乳白色的混沌里奮力切割出前行的航道，驚起了長椅上蜷縮流浪漢夢境的殘片。環衛工老吳的竹掃帚，在五點鐘方向，一下又一下，“唰——唰——”，像是竹纖維筆鋒在柏油宣紙上提捺頓挫，認真書寫著楷書，與他鞋底摩擦瀝青的沙沙聲，押著古怪又和諧的韻。枝頭山雀歡快的鳴囀，混著藍牙耳機里的后搖音樂，把晨光攪成拿鐵色的漩渦，而黑色音浪正不斷蠶食著這拿鐵漩渦。

汗珠在護目鏡邊緣漸漸結晶成鹽，某一滴墜落的瞬間，折射出奇異的幾何光斑。昨夜視頻會議里卡成馬賽克的同事面孔，此刻竟在這汗滴里“復活”，像素化的肢體在汗液電解液中上下浮沉，隨著他的步伐起伏，跳起古怪的故障藝術之舞。第六圈轉彎處，智能灌溉系統毫無預兆地噴發，細密的水珠在陽光下幻化成一道人造彩虹，短暫“赦免”了在這跑道上奔跑的“異端”。與此同時，地溫監測數值在他眼前閃爍，仿佛是大地蘇醒的神秘密碼，為這凍土蘇醒的震顫，又增添了一份科技的感知維度。

他默默數著埋在跑道下的傳感器指示燈，那些幽綠的“瞳孔”，忠實地記錄著每個奔跑者的生物數據。冬青叢后，一道橘色身影閃過，是那只獨耳流浪貓，它的豎瞳里閃現出二維碼光斑，與跑道傳感器的綠瞳構成了數據捕獲聯盟，正將他的晨跑軌跡錄入自己的“硬盤”。

第一縷陽光終于刺破云層，在運動APP自動生成的光暈濾鏡中，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與1972年那個晨跑者的剪影悄然重合。那個穿回力鞋的年輕父親，手持機械秒表的特寫畫面浮現，與他手腕上的運動手環形成了跨越時空的代際器物對話。在這量子態重疊的奇妙時刻，仿佛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 。藍牙耳機沒電的提示音突兀響起，與此同時，他恰好跑過疫情前立起的電子標語牌，如今那標語投影在霧幕上，呈現出動態排名，像是一座無形的光學牢籠，壓迫感撲面而來。

在這被科技與規則束縛的時刻，他心中的反抗如星火般燃起，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份反抗竟體現在了鞋帶上。他的左腳跑鞋突然迸射數據火花，松垮的鞋帶正自主編組二進制情詩。而當清潔車張開鋼鐵巨口，將昨夜遺落的口罩吞噬，那些口罩在壓縮艙內坍縮成星云狀的硅基化石。他撕下防護面罩，下頜因長久佩戴口罩留下的痕跡，像是古老的甲骨文裂痕，此刻竟滲出幽藍光粒，那是未被云端收錄的私人痛覺數據。

早高峰的車流將城市塞回鋼鐵子宮，交通信號燈像失控的指揮者，瘋狂閃爍，打破了城市按部就班的節奏，為這場無聲的反抗增添了注腳。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奈與憤怒，在這個被數據和規則填滿的世界里，連吶喊都失去了原本的力量，聲波被口罩濾網分解成數據包，上傳至云端健身排行榜，成為一串無足輕重的數字。每一次超越安全心率，都是對生命防護墻的越獄演習，那串“戰勝用戶”的數據，仿佛正啃食著他的足跟肌腱，而運動手環的震動，更像是硅基生命體通過皮下電極向他發送加入賽博格進化協議的邀請函，可他只想擺脫這一切，尋回最本真的自己 。

作者簡介：冰溪洋（系筆名)，原名楊錫冰，河南信陽商城人，娛評人、資深博主，曾榮獲責任中國——人民網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會責任博客，人民網2014年度十大微博網友；央視網2011年度最具影響力精英博主獎、2012年度十大人氣草根博主獎、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報社頂端新聞2024年度頂端文學十佳散文創作者、2024頂端人氣創作者TOP100；入圍“博客十年——影響中國百名博客評選”200名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