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抽新芽時,林婉秋在廚房摔碎了那只青花瓷碗。碎瓷片濺到拖鞋上,她蹲下去撿,手指被割出血珠。客廳里打游戲的李建業頭都沒回:"三十好幾的人了,碗都拿不住?"
這句話比碎瓷還利。突然想起上周同學會,周明遠遞來的紙巾帶著檀木香:"當心,碎瓷邊緣最傷人。"
那時她剛打翻紅酒,深漬在白襯衫上像朵畸形的花。二十年過去,當年總坐最后一排的男生竟成了拍賣行的瓷器鑒定師。他解下靛青絲巾替她擦拭,指尖避開了胸口起伏的曲線。
周明遠的信息總在清晨六點半準時亮起。第一次是谷雨那天:"今天有倒春寒,記得給朵朵添衣。"林婉秋望著餐桌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李建業又帶著團隊通宵改方案,女兒正把牛奶泡麥片攪成糊狀。
對話框漸漸成了樹洞。她說陽臺茉莉總不開花,三天后收到同城快遞:PH試紙、營養液,還有枚青瓷小花盆。
深夜兩點,她縮在飄窗刷朋友圈。周明遠發了張汝窯天青釉洗的照片,配文:"雨過天青云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下面緊跟著私信:"你穿青色最好看,像雨過天晴的汝窯。"
李建業發現妻子開始用遮瑕膏。那天他難得早歸,撞見林婉秋對著化妝鏡發怔,眼下泛著失眠的青。
"要參加家長會?"他扯松領帶,"朵朵班主任姓王對吧?"
墨綠旗袍從衣柜深處翻出來時,樟腦丸的氣味刺得鼻酸。這是懷孕前定做的,腰身還卡在半寸。
手機滴一聲響起。周明遠發來老照片:"那年校運會你摔破膝蓋還堅持跑完,這樣的姑娘不該受委屈。"
鏡中人驀然紅了眼眶。旗袍最終套上了發福的身軀,盤扣艱難地咬合。當朵朵把草莓牛奶潑在裙擺上時,李建業正為堵車焦躁:"整天捯飭這些給誰看?"
那晚她蜷在飄窗,收到新消息:"我在老茶館存了明前龍井,要不要嘗嘗你家鄉的味道?"
秋分那日暴雨,李建業在車庫撞見那輛銀色雷克薩斯。傘下露出半截墨綠裙擺,他妻子仰頭笑著,男人正用手帕擦她鬢角雨水。后視鏡里,朵朵的粉色書包在兒童座椅上晃悠。
"他是朵朵的鋼琴老師?"他攥著方向盤的手暴起青筋。
"是家教。"林婉秋涂著護手霜,"你說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
李建業突然想起上周家長會,妻子說找了特級教師輔導,他當時正在回工作消息:"你定就行。"
結婚紀念日的前一天,李建業在酒店大堂逮住他們。周明遠把朵朵哄睡在套房,茶幾上擺著咬過一口的蘋果塔。林婉秋的羊絨大衣里,是他沒見過的珍珠吊帶裙。
"爸爸!"朵朵舉著樂高跑過來,"周叔叔搭的城堡比你還高!"
林婉秋突然笑出聲:"記得嗎?求婚那晚你說要給我建玻璃花房。"她指著落地窗外飄雪,"第八年,我終于等到有人記得。"
李建業看著陌生男人熟練地給女兒擦嘴,想起今早開會時收到的提醒:"您訂購的十年婚戒已到貨。"手機還在震,是秘書催他確認情人節給合作方的花籃賀卡。
碎瓷最難修補的不是裂痕,是有人早把碎片掃進了另一個人的掌心。
民政局簽字那天,林婉秋腕間多了枚青玉鐲。周明遠在拍賣圖錄上圈過:"宋代纏枝紋,裂璺已經長出了金絲。"她摸著那道蜿蜒的傷痕,想起離婚協議上李建業最后的質問:"什么時候開始的?"
也許始于某個加班的深夜,她獨自在廚房洗碗。李建業打來電話說要陪客戶,背景音是酒杯相碰的脆響。那只青花碗突然脫手,在池底撞出細小缺口。
當時好希望有個人說:"別撿,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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