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陰陽兩隔的重逢
黎荔
今日清明,天地之間,惠風和暢,一派天清氣朗。這時節,百花千卉共芬芳,梅李桃杏,花事不斷,各色春花開過了一茬又一茬。目之所及,大自然處處充滿著生動的神采。溫潤的空氣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草香和花香。中國人在這一天,祭祖掃墓,緬懷逝者,也在這天踏春賞玩,追逐春光。一半是沉重,一半是輕快,中國人將最深的哀思與最盛的春光,都揉進了清明節。
今日讀到了魯獎詩人大解的一首詩——
《母親》文/大解
母親站在菜畦里,揚起胳膊,
摘下高處的豆角,又彎下腰,
摘了一些低處的豆角,放進籃子里。
隨后,她坐在菜畦邊的
一個小木凳上,摘去豆角的筋脈。
豆角很胖,里面的豆粒鼓脹脹的。
老家的菜地都在院子里。
灶膛里的火還未熄滅,
母親心里有數,一切都不用急。
她摘完豆角,正要進屋的時候,
我回來了,我幾年才回一次老家。
母親看見我,一邊喊,
一邊小跑迎接我,她并不知道自己
已經去世了多年。
陰陽兩隔的重逢,沒有更多的話,只有音容笑貌,栩栩如在眼前,一如往昔。這是一首極具張力的詩,是現實與虛幻的張力,是生與死的張力,讀完詩歌,暗暗有一種隱痛。鄉土空心化的時代,母親獨自在老家,詩人出門在外,幾年才回趟家,母親惦念著兒子,兒子想念著母親。母親的生活日常,就是從菜地到灶膛,摘豆角,坐在小木凳上擇菜,燒火做飯,日子悠悠長長,一切都不用著急。母親把豆角照顧得非常好,從豆角的長勢和豆粒的鼓脹就可以看出。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母親日常生活的簡單,往更深處品嚼,那是一種老年的孤獨之感。當兒子突然回家的時候,母親連忙起身迎接,一邊小跑,一邊喊,那種急切的心情顯露無遺,這或許就是母親最幸福的時刻了。
隨著這娓娓道來、話說家常,我們來到了最后一句,“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去世了多年”,把具體的人一下變成虛幻的人,把現場一下變成回憶,時空和情緒在這一刻,瞬間轉換。那歷歷在目的場景,原來早已物是人非,母親的音容笑貌成了向壁虛構。想來母親迎接兒子的那幕,在現實中一次次上演,詩中的各種場景,詩人也是記憶猶新。在最后轉折處,詩人將前面所有的鋪墊全部化為情感,一下就戳中讀者淚點。人世那么遼闊,然而再也看不到母親鮮活的生命形象了,怎能不讓人感到悲痛?
是母親“不知道自己已經去世了多年”嗎?其實,是兒子不愿相信母親已經去世多年,這突如其來的張力,讓失落的情感陡然上升,讓人與陰陽兩隔的殘酷事實迎面相撞。至此,讀者才分明體會到,前面描寫母親摘豆角的過程,以及母親的生活日常細節,是詩人在借回憶將母親復活?。≡娙苏驹谔摶玫牟似柽?,俯瞰摘豆角的母親,他用一連串的動作記錄母親靈活的身影,展現母親的生命活力,望得久了,直想痛哭。近在咫尺的老家菜地,仿佛升起浩渺歌聲。難以言表的愛,不可能隨時日遠去,只能在詩行中任情緒洶涌,一路鋪展至遙遠的地平線,無有盡頭,有如大河滔滔,又如飛流直下,跌宕起伏。
東風揉碎墳前紙,漫天蝴蝶若相思。人間生離猶可見,一入黃土兩不知。每年清明時節,淡淡的離愁,總能讓人憶起許多過往;靜靜的思念,總能讓人感悟到生的力量。黃昏,烏鴉在樹上凄慘地鳴叫,紙灰繚繞處,誰家正哭墳?曠野吹過涼風,紙錢一片片飛舞,座座古墓上生出了青綠的春草。棠梨花映襯著白楊樹,人們在此陰陽兩隔,永遠別離?;璋档木湃?,怎能聽得到上墳之人的哭泣?而祭禮完畢,人們也就在瀟瀟暮雨中離去了,追思先人后,現世的生活,還得繼續。
春光何等明媚,放眼望去,櫻花爛漫,海棠嫵媚,桐花娉婷,杜鵑如火……故人已逝,記憶永存,忘卻的是傷痛,不忘的是思念。好多瑣碎的事都想和他們說一說,可一切只能在夢里了。這就是清明節,親人們在陰陽兩隔中重逢,生死悲歡被劈為兩半,一半凄寒,一半明媚,一半緬懷,一半珍惜,一半不舍,一半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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