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24日，四川樂山沙灣鎮的老宅，屋外蟬鳴聒噪，屋內卻寂靜如死水。

直到最后一刻，張瓊華渾濁的眼睛仍望向墻上那張泛黃的合影——那是1939年，郭沫若帶著新婚妻子于立群回老家奔喪時，與她唯一的合照。

“家里不要擔心，謝謝你?！?/strong>

這是她生前對郭沫若說的最后一句話。

沒有子女送終，沒有丈夫的臨終關懷，只有幾個遠房親戚草草料理后事。

她的一生，被釘在舊時代的十字架上。

01

1912年正月十五，四川樂山沙灣鎮的婚禮熱鬧非凡。

20歲的郭沫若被母親哄騙回家成婚。

此前的家信中，母親將新娘張瓊華夸得天花亂墜：“人品好，讀過書，還是天足（沒裹腳）”。

可當他掀開紅蓋頭時，看到的是一雙裹得尖尖的小腳，以及他后來在自傳中刻薄形容的“一對黑猩猩的鼻孔”。

那夜，他抱著《莊子》躲進書房，留下新娘獨守空床，五天后，他借口“求學”離家，再未踏入婚房一步。

張瓊華默默收起婚服，把丈夫用過的硯臺、課本、婚書鎖進木箱。

她不知道，郭沫若的行李箱里還藏著一本手稿，書中寫道：“我的一生如果有應該懺悔的事，這要算是最重大的一件。”

02

而另一邊的沙灣老宅，張瓊華把郭沫若的書信按年份疊放，連他學生時代的作文本都撫平了褶皺。

婆婆咳血時，她跪在灶臺前熬藥；公公癱瘓時，她端屎端尿侍奉三年。

鄰居們都譏諷她“守活寡”，她卻只說：“八弟（郭沫若排行第八）是做大事的人?！?/p>

1937年，郭沫若拋下日本妻子佐藤富子回國抗日，次年與年輕24歲的演員于立群結婚。

消息傳來時，張瓊華正在給公婆的牌位上香，香灰燙在手背上，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1939年2月，47歲的張瓊華終于等來丈夫。當年，郭沫若帶著懷孕的于立群回鄉奔喪。

她連夜把婚房騰給新人，自己搬進柴房。

當于立群穿著高跟鞋走過青石板時，張瓊華低頭看了看自己開裂的裹腳布，轉身就鉆進廚房。

靈堂前，郭沫若突然跪下要磕頭謝罪，她慌忙攙扶：“使不得！”最終，他深深鞠了一躬：“這些年，辛苦你了?！?/strong>

這個鞠躬，成了她68年孤寂中唯一的“回報”。

03

1963年，73歲的張瓊華獨自坐三天火車到北京。

郭沫若的秘書婉拒了她，又遞來一籃水果：“首長太忙了?！彼笾鴺飞脚D腸站在四合院外，最終只逛了天安門就默默返鄉。

每月15元的匯款單成了她與丈夫最后的聯系。

1978年6月，88歲的她發現匯款中斷，卻無人敢告知她真相，郭沫若已經病逝了。

直到去世前，她還在每月給“丈夫”寄曬干的峨眉山茶，其實，那些茶葉早就發霉了。

樂山檔案館里，張瓊華1952年的《請求補助書》字跡工整如印刷體：“自土改后無田可種，賣湯圓度日……”

此刻的郭沫若，也許正在為第三任妻子于立群畫肖像，也有可能在東京為日本妻子寫情詩。

她不是朱安那般被魯迅公開厭棄的“母親送的禮物”，也不是徐志摩原配張幼儀那樣涅槃重生的女強人。

她只是舊式婚姻里最沉默的標本，用一生印證了沈從文那句：“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自己卻老去了?！?/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