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公園已經建成4年了，甲方爸爸卻欠著1.5億元的巨款一直不付。近日，文旅央企華僑城集團旗下主題樂園品牌“卡樂星球”，踩到了文旅項目常見的“陷阱”。

4月9日，文旅央企華僑城集團旗下上市公司云南旅游（SZ.002059）發布公告稱，正在對永州湘源文化旅游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州湘源”） 未按照合同約定支付款項事宜向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提起仲裁，涉案金額1.51億元。

企查查信息顯示，永州湘源是永州市經濟建設投資發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全資子公司，是標準的地方城投企業，股權穿透后，其實際控制人是永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室。

一方是文旅央企，一方是地方城投，這場1.5億元欠款糾紛的起因是雙方合作的主題樂園項目“永州卡樂星球”。

永州卡樂星球“去華僑城化”

華僑城集團旗下有兩大主題樂園品牌，一個是著名的歡樂谷，另一個是卡樂星球。這二者的區別是，歡樂谷主題樂園均為華僑城自建、自投、自運營，主要位于一線、新一線城市；卡樂星球是華僑城自己不投，輸出全套的設計、建設、品牌和管理運營，通常由各地政府旗下城投公司來投，華僑城賺輕資產服務的錢。

2018年2月，華僑城與湖南永州市簽約，打造大型主題樂園項目永州卡樂星球，項目總投資14.8億元，占地面積523畝，主要建設有卡樂城堡、娛水區、恐龍谷、室內高科技互動項目及配套設施等，設計年接待游客量134萬人次。該項目一度是永州市最受重視的文旅項目，被列入永州市2018年“旅游升溫”戰役龍頭項目。

2021年8月，永州卡樂星球一期項目恐龍水世界開園，項目正式進入運營階段。

然而項目剛剛開園，甲方的永州湘源和乙方的華僑城，就開始產生錢款糾紛。據華僑城方面的公告顯示，“自2021年9月以來，永州湘源長期存在拖欠進度款情況，經多次催告，永州湘源拒不付款”。

這其中的欠款包括華僑城1億元的創意設計費、項目管理費、品牌輸入費，以及4900萬元的二期項目進度款。

甲方不付錢了，乙方自然就不干活了。所以，自2021年9月后，項目的二期建設直接進入停擺狀態。不僅如此，已經開業的恐龍水世界也開始“去華僑城化”，卡樂星球的牌子不要了，項目管理運營也不用華僑城團隊了，交給了第三方景區運營公司。

時至今日，整個項目只開業了恐龍水世界項目，并且只在夏季運營。

“地方城投+主題樂園”泛濫成災

為什么好好的項目推進不下去了呢？永州方面和華僑城方面都未給出解釋。基于各方面公開信息，知酷文旅認為大概率是永州方面不想繼續做了。原因很簡單，這個項目投資太大，商業可行性不高。

大型主題樂園一定要落在人口集中的一二線城市，否則商業上沒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是，由于中國存在一種特殊的公司，地方城投公司。這類公司投資項目經常不考慮商業可行性，只要項目有地方領導的支持，那城投公司就得干，許多文旅項目就是這么搞出來的，主題樂園、文旅小鎮、仿古街區等。

政府愿意出錢，企業樂得賺錢。所以，2018年前后，全國各地搞出了大批“地方城投+主題樂園”的項目，尤其是湖南、湖北、河南等地中部省份，兩大主題樂園品牌華僑城和華強方特爭相落地項目，襄陽華僑城、南陽華僑城、駐馬店熊出沒樂園、鄭州方特、武漢歡樂谷、十堰方特、荊州方特、株洲方特、孝感方特、贛州方特、鷹潭方特、常德卡樂星球、柳州卡樂星球、黃石卡樂星球......知酷文旅此前有文章對這一現象進行警示（往期回顧：警惕“城投+主題公園”釀成投資泡沫！）。

這還僅是華僑城和華強方特兩家品牌的項目，加上其他各類樂園項目，幾乎每個地市有一座大型主題樂園。搞這么多同質化的主題樂園，能賺到錢嗎？這不是投資浪費嗎？其實，地方政府未必不知道這么搞是投資浪費，但地方政府停不下來。

一方面，地方和地方之間其實是競爭關系，你不搞，他搞，你當地的旅游消費就要被隔壁地市虹吸走。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襄陽華僑城開業后，南陽的老百姓紛紛跑去襄陽玩耍，一度使“南陽賺錢襄陽花”沖上熱搜。這讓南陽市政府情何以堪？所以，南陽市政府迅速聯系華僑城，2023年雙方簽約打造南陽華僑城項目，該項目總建設用地面積約1052畝，分為水公園、嘉年華樂園、主題商業街區、主題酒店等。

另一方面，大型文旅項目的投資能顯著拉升當地的GDP。在當時2017年、2018年的投資氛圍下，地方政府都喜歡通過城投公司搞大項目，而不太在乎城投公司的債務風險，也不太在乎文旅項目的投資成敗，反正投下去就有GDP。

這兩方面原因，使得那幾年全國各地落地了眾多文旅項目，許多當時投的文旅項目，如今淪為亟待盤活的“文旅存量資產”。

這么搞顯然是不行的，所以2018年發改委出臺主題公園投資限制令，遏制主題公園項目盲目上馬、同質化競爭等問題。中央也愈發重視地方政府隱性債務的問題，不斷出臺文件，從源頭遏制規范地方政府亂投資的行為，對地方領導盲目舉債實行問責和追責。尤其是2023年出臺的國辦35號文，明確了城投企業需逐步過渡到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市場化經營主體，這使得城投企業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借著地方政府的隱性背書肆意舉債。

永州卡樂星球已夭折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永州卡樂星球項目失去了繼續發展的可能性。永州本身就是四線城市，周邊已經有了一大堆同質化的主題樂園，客流分流十分嚴重，繼續投下去肯定虧錢。繼續投下去要舉債，舉債就可能被問責，哪個領導敢承擔這個責任？而且，城投企業也面臨化債壓力和轉型壓力，哪里有錢繼續搞這種投資大又虧錢的項目？

2021年9月后，永州卡樂星球項目就停滯了，已經建成的恐龍水世界繼續保留，但不再用卡樂星球的品牌和管理。未建成的部分不再建，整個項目停留在一座普通的城市水樂園。

既然無法按照原計劃推進，那和華僑城的合作就一拍兩散了。永州城投欠華僑城的各種費用還要不要給？成為了一個相互扯皮的問題。

原來的卡樂星球項目規格高、面積大、產品多，光創意設計費、品牌使用費、項目管理費就要花1億元。現在整個項目就是一座普通水樂園，這么高的設計費，是聞所未聞的事。所以這1億元，甲方肯定是不想付的。后續項目也不要了，已經發生的各項費用，永州城投也不想付。

按理說，永州城投這么做顯然是不對的。這1億的設計費還有二期項目的進度款4900萬元，華僑城都已經投入了成本，雙方也都有合同。你說不做了，錢就不給了？這合法嗎？

但問題是，現在城投公司的融資監管越來越嚴，城投公司自身資金鏈都在走鋼絲，這1.5億的費用不是他想付就能付的。

所以，自2021年9月至今已將近4年時間，華僑城始終未能討回這筆款項。最終，該項目的執行公司華僑城（深圳）文化旅游設計有限公司，向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提請仲裁，要求永州湘源支付各項費用及違約金共計1.51億元。

目前該仲裁已被受理，還在審理中。不出意外的話，華僑城應該能贏下這場仲裁。但即使贏了仲裁，距離拿回欠款，這中間還有九九八十一難。

從更大層面來看，該案件標志著“主題樂園+城投公司”的模式走向了終結。“地方城投+主題樂園”實際上是“市長化”道路，領導想做，地方城投就去做。而未來的主題樂園投資，必須走市場化的道路，市場條件具備，你才能去投。

作者｜吳莫言

編輯｜小知知

設計｜Joe

圖片來源｜攝圖網、知酷文旅、關聯企業官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