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際遇。用一句話概括,我的人生就是因閱讀而改變。
我出生在潮州,祖輩、父輩和哥哥、姐姐,有不少人當教師,家族一直有讀書傳統和氛圍。我從小就喜歡文學,盡管上小學不久就遇到“文革”,但我從未放棄過閱讀。家里書很多,我就囫圇吞棗地讀,甚至一邊抄寫一邊讀,不僅把“文革”前的高中語文課本抄寫一通,還抄錄了不少古書。
我至今保存著1973年抄寫的《古唐詩合解》。那是一種特殊的仿古抄寫法,先找一些質地較好的白紙,用鐵筆、蠟紙在蠟板上刻出線裝書的豎行框,再加紅色油墨,之后印出一張張帶有豎行框的紙。然后,摹仿原書的格式,一字一字地抄。古詩、唐詩用大字黑墨水抄,釋文與評點用小字藍墨水抄,然后鉆孔縫線。
1977年恢復高考,我憑借較好的閱讀基礎,雖然沒有參加復習,仍順利地考上中山大學中文系。這是我人生中一次最重要的因讀書而改變命運的經歷。
上了大學以后,我的一大愛好就是用節儉下來的錢購書。前些天,有幾位年輕朋友來到我的書房,我拿出一套1965年版、1983年重印的中華書局影印《四庫全書總目》,厚厚兩大冊,請他們猜價格。他們努力往便宜猜,最后猜到一兩百元。實際上,這套書當時的定價是19元!
1981年,我買了錢鐘書先生的經典之作《舊文四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定價是0.31元。這本書收錄錢先生三十年間所寫的四篇論文:《中國詩與中國畫》《讀〈拉奧孔〉》《通感》《林紓的翻譯》,我首次閱讀就被其學問的廣博和精深以及學術的智慧和思想所震撼。《舊文四篇》可以說是我論文寫作的啟蒙導師,我反復閱讀、揣摩。我最早發表在《文學評論》上的論文《江山之助》《生命之喻》等文章之選題、立意與行文,頗受其影響。
我的學術研究得益于許多前輩老師的教誨,也讀過無數書籍,但是《四庫全書總目》和《舊文四篇》給我的印象最深。《四庫全書總目》為我的學術研究指明了文獻學、目錄學的治學途徑,《舊文四篇》成為我寫作論文的范本。這兩本合起來不到20元的書,堪稱是我人生獲利最大的一次“投資”!
我們這一代人,在這短短幾十年內,經歷了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信息與數字社會、智能社會的快速轉型。社會轉型之迅疾,不但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我們的閱讀方式。人們從讀手抄本到讀紙質書,再到電子書,現在的短視頻更是大行其道。環顧四周,人們在手機上“閱讀”的時間,已大大超過對紙質書本的閱讀。
我對電子閱讀的態度,也有一個變化過程,從保守抵制到好奇參與,再到漸漸沉溺其中。有時不知不覺之間,一天的手機閱讀,居然會用上幾小時!
信息技術帶來了閱讀方式的革命性變化,確實給閱讀帶來極大便捷。讀者在云端上可以儲存海量書籍,不管何時何地,都可以查到想讀的電子書,可以下載各種知識和數據。而音頻、視頻等形式的多媒體融合以及閱讀過程中的即時評論,完全改變了傳統的單向閱讀模式。讀者可以即時看到古今中外各種文獻,也可即時與世界各地讀者進行討論。人類閱讀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可謂“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很大程度上獲得了閱讀自由。但這是一把雙刃劍,電子閱讀帶來方便的同時也帶來閱讀的碎片化,信息爆炸也導致閱讀的注意力分散,閱讀質量下降。
今天的讀書人,面臨著如何既傳承老傳統又擁抱新科技的難題。這是一道“魚”與“熊掌”都想兼得的難題。我本人力圖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在快速瀏覽、廣泛收集、下載各類信息時,會通過電子閱讀;在閱讀經典作品與常用典籍時,還是喜歡自己擁有這些經典的紙本書籍,也會盡可能地使用紙本書籍。我更喜歡在閱讀紙本過程中所伴隨的觸摸感、儀式感乃至高雅之感,那是讀電子屏幕無法感覺到的。
原文載于《羊城晚報》2025年4月13日A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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