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數千年,社會發展的車輪滾滾向前,而每一次社會進步,往往有賴于與時代同頻、為家國命運鼓而呼的開明人士或進步人士,以及他們所推動的社會變革,甚至是革命。
簡而言之,在中國古代,每一個朝代的開明人士或進步人士,就是推動社會前進的中堅力量。
但也不容否認,開明人士或進步人士,其實分為兩種人:一種是身體力行、躬身入局,以積極的行動參與或推動社會變革,傾其所有,不留余地。各個時期堅定的革命者,便是這種進步階級;還有一種則是思想開明或進步、而行動力有限或激情有限的泛進步人士,他們是口頭上的改革家,但在行動上留有余地甚至左右逢源、立場多變。
歷史地看,對于第一種進步人士,但凡他們的變革行為代表了歷史的正確方向,則我們怎么贊美他們都不過分;而第二種進步人士,歷史往往也不吝贊賞,畢竟他們也是社會進步的一份子。
誠然,有限進步的開明人士,往往是社會革命階級首要團結爭取的對象。歷史上無數實踐證明,其中部分有限進步人士會轉變為徹底的社會改革家或革命家;而部分有限進步人士則難以轉化自己的立場,終其一生都掩身于他們作為精致利己主義者的觀念屏障之后,即:思想上認同進步,也愿意為之鼓而呼,但若要犧牲自己的前途利益、家族利益尤其是個人安危,則一概免談。
這塊清代【壸范垂青】匾,題匾字跡已經斑駁模糊,但從中能讀到不同尋常的歷史意味。此匾題寫于光緒二十七年(1901),其題匾人謝遠涵,就是這樣一位有限進步人士:他一生接近進步階級,認同不同時期的社會變革,但同時又總是跟徹底的變革力量保持安全的距離。
【壸范垂青】匾 謝遠涵題
謝遠涵是光緒甲午科進士,他雖屬清廷體制內的官僚,但思想卻十分開明——他預見并贊同搖搖欲墜的大清亟需一場“刮骨療毒”式的變革。
光緒二十一年(1895),謝遠涵高調參加了康有為組織的“公車上書”:反對《馬關條約》,提出變法的主張。謝遠涵在策試中針對時弊,力主“變通”。亦因如此,當時的進步派“一號人物”、大佬康有為,十分器重謝遠涵。
隨著康有為一再上書,他的變法主張吸引了光緒皇帝的注意。變法勢在必行,而且主導人必定是康有為。這是所有有識之士都能看清楚的時局。
但這時候謝遠涵卻開始退卻了,他主動疏遠了進步派,退回翰林院當他的編修官,閉口不問政事?;蛟S謝遠涵的內心很清楚,變法這種事,極其危險。雖然光緒本人是支持變法的,但架不過慈禧太后不喜歡新政啊。
后面的局勢果然如謝遠涵預測的那樣。
光緒二十四年(1898)農歷六月,在光緒皇帝的授意下,在康有為的理論設計下,二者開始合作實施戊戌變法,又稱百日維新。
后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同年農歷八月,慈禧太后清算變法派官員,殺了戊戌六君子,又把光緒皇帝軟禁起來。戊戌變法宣告失敗。而變法領袖、進步派標志性人物,康有為、梁啟超師徒二人,則出走日本,免遭清算。
很難說謝遠涵是不是未卜先知,察覺戊戌變法不可能成功,抑或他僅僅是出于明哲保身的本能,主動遠離了搞不好要掉腦袋的變法事宜。反正本為進步派人士的謝遠涵,沒有卷入戊戌政治風波,這對他個人而言顯然是幸事。
但時局的變化越來越明顯了。此后數年,尤其是庚子事變之后,推翻清朝統治越來越成為全天下進步人士的共識;以孫中山、章太炎等為代表的革命派人士,極力主張革命。
對此,謝遠涵觀望以待。一方面,他洞悉了清朝必將覆滅的趨勢,內心順應時局變化,絕不為大清辯護;另一方面,他暫時有意識地跟持革命主張的進步派人士保持距離。
反觀流亡在海外的康有為,此時已由前進步派人士蛻變為冥頑不靈的保皇派人士——或許他骨子里是想一報光緒當年對他的知遇之恩罷。總之,康有為的思想觀點,跟孫中山的革命主張,是截然對立的。從社會進化論角度看,康有為不再是進步人士。
辛亥革命后,謝遠涵主動擁抱革命黨人,四處宣傳“民國建立,五族共和,民權平等”,并號召剪辮子。為此,北洋政府擬任命謝遠涵為江西都督,但他出于謹慎考慮,婉言謝絕了。
而康有為在民國二年(1913年)歸國后,就成為了保皇黨領袖,他不但反對共和制,且一直謀劃末代皇帝溥儀復位。在新文化運動中,康有為旗幟鮮明地提出了推崇孔子的主張,要求將孔教定為“國教”,堅決反對當時流行的“批孔”、“倒孔”運動。
民國五年(1916),在進步派人士中頗有威望的謝遠涵,被邀請擔任北洋政府代理內務部長。不久后,謝遠涵還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并受到了孫中山這個革命黨“一號人物”的器重。總之,謝遠涵又一次站在了時代進步的一面。
眼見謝遠涵掌握了權力,康有為向這位曾一同參加“公車上書”的前同仁寫了一封信,該信后被編入康有為文集,名為《致謝遠涵書》。康有為在信中要求謝遠涵站出來,想方設法保護各地孔廟,并以半脅迫口吻給謝遠涵指出不保護孔教的后果:“君不行,則永遠得罪于天下后世,得罪于圣教。輕重大小孰擇,惟君圖之。”
陳獨秀批孔,康有為尊孔,他們代表了民國新文化運動的兩種不同觀念。謝遠涵本人到底站在哪一個立場?歷史記述語焉不詳。他本人是什么立場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總是追隨潮流(當時的主流新文化觀是打倒孔家店)——這是他作為進步派人士的處世哲學底色——但保持在安全距離。
民國六年(1917),康有為擁護且配合軍閥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但不久宣告失敗,康有為潛逃。從此,曾經的進步派大佬康有為,徹底活成了他以前討厭的樣子,他隱居于各地,逐漸消失于歷史舞臺。
康有為作為清末民初的進步派領袖,后來一步步站到了時代的對立面,他雖然被歷史拋棄了,但他的立場始終是鮮明的——遵從于自己的內心。而謝遠涵作為進步派人士的特色,則是放棄自我,“審時度勢”,擁護潮流,絕不逆行于形勢走向。
民國七年(1918),謝遠涵作為中華革命黨中的新貴,孫中山眼中的紅人,被孫中山委派赴洛陽,跟直系軍閥領袖吳佩孚商談國事,但吳佩孚的霸道氣勢,讓謝遠涵瞬間就失去了與之作政治斗爭的勇氣,談判不了了之。
一句話,謝遠涵只赴順風局,每遇逆風局則躲避了之。
民國十一年(1922)六月,北洋各系軍閥爭奪江西省的話語權,大總統黎元洪順應孫中山的要求,任命謝遠涵為江西省長。謝遠涵是江西興國人,在各系爭奪的情況下,他出任江西省長本是順理成章之事,但兇狠的政治斗爭讓謝遠涵打起了退堂鼓,他始終不敢赴任,最終又是不了了之。
謝遠涵
行文至此,我想為謝遠涵說一句歷史好話:他就是個老實人。他雖有洞察時局的智慧,也總想“進步”,但就行動力而言,他歸根結底只是個老實人。老實人難成大事,并且會越混越差,但也不會去作惡。
民國二十一年(1932),在國民黨地方政府中越混越差的謝遠涵,被任命為江西贛州行政公署長官。當時,贛州轄區多為蘇區縣,是中國紅色革命的搖籃。但作為國民黨政府的地方長官,贛州公署長官的首要任務就是“剿共”——這不是跟廣大共產黨人和紅色革命豪杰作對嗎?謝遠涵又一次拒絕上任,轉身去了上海隱居。
如前所述,打退堂鼓確實是謝遠涵的主要履歷。但不管是出于何種考慮,他拒絕鎮壓或對抗中國紅色革命力量,這是值得歷史性贊許的。
民國38年(1949)春,江西贛州解放前夕,作為頗具聲望的前清遺老、民國元老,謝遠涵終于在擁護潮流、追求進步的人生道路上,做出了種種稱得上勇敢的進步舉動——而不再是逃避:他對中共在贛州的地下活動給予各種掩護和支持;極力勸說各種名流人士,安心等待解放,不要離開贛州——更不要去臺灣。凡此種種,謝遠涵受到了新中國地方政府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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