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卷著槐花香氣鉆進窗欞時,我總想起書架上那本磨舊的《活著》。書脊上的燙金字褪成淺褐色,像老槐樹皮上蜿蜒的紋路,藏著說不完的故事。
第一次翻開這本書是在爺爺的藤椅上。那時他總在午后戴著老花鏡讀報,報紙沙沙作響的間隙,我偷偷翻開泛黃的書頁。福貴牽著老牛的背影在文字里行走,田里的稻穗在暮色中低垂,像極了爺爺常說的"人活一世,就得像莊稼一樣往下扎根"。爺爺的衣柜里還留著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縫紉機"咔嗒咔嗒"的聲音曾陪伴我整個童年,那時不懂為什么他總把曬干的槐花收進鐵皮盒,直到看見福貴把家珍的紅頭繩系在牛繩上,才忽然明白有些牽掛,要穿過歲月的霜才能品出甜。
巷口的陳阿婆讓我想起書里的家珍。她坐在青石板上擇菜時,總把枯黃的菜葉仔細掰下來,說"蟲咬過的菜心更嫩"。兒子在工地摔斷了腿那年,她每天天不亮就推著三輪車去早市賣花,塑料盆里的茉莉開了一茬又一茬,像她鬢角的白發落了又生。有次我幫她搬花盆,看見盆底用紅漆描著"平安"二字,褪成粉色的筆畫歪歪扭扭,卻比任何誓言都更堅定——原來活著從來不是悲壯的宣言,是把苦日子釀成花茶的從容。
去年深秋陪爺爺回鄉下,老槐樹的葉子落得只剩枝椏。他蹲在祖墳前培土,鐵鍬鏟起潮濕的泥土,混著腐葉的氣息漫上來。"你太奶奶走的時候,我才十六歲,"他忽然說,"那時候總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可你看,這槐樹砍了又長,河水干了又漲。"風穿過光禿禿的枝椏,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時光在輕輕嘆息。我忽然想起福貴在田里耕作的樣子,老牛的尾巴掃過夕陽,他唱著走了調的戲文,把苦難都唱成了土地里的鹽。
如今那本《活著》 躺在我的床頭,書里夾著爺爺曬干的槐花瓣。每當我翻開它,總看見福貴的老牛在字里行間吃草,陳阿婆的茉莉在紙頁間綻放,爺爺的縫紉機在回憶里轉動。原來活著從來不是孤獨的旅程,那些在命運里顛簸的人,早已把堅韌刻進時光的褶皺,像老槐樹的年輪,一圈圈寫著對人間的眷戀。
窗外的槐樹又在抽新芽了,嫩綠的葉子在風里搖晃,像無數只舉起的小手。我知道總有一天,這些葉子會變得繁茂,會在暴雨里低頭,會在深秋飄落,但此刻它們正拼命生長,帶著泥土的氣息,帶著陽光的溫度——這或許就是活著最好的模樣,不追問意義,只認真地、溫柔地,把每個日子都過成值得收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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