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是春與夏的私語,在晨霧里寫下未完的信箋。江南的竹簾半卷,露珠在龍井新芽上滾成碎玉,老茶農的布鞋踩碎茶壟間的薄霧,忽覺《月令》中“螻蟈鳴,王瓜生”的物候,原是大地在節氣里埋下的暗語——這暗語,既指向六百年前洪武十年的晴光,又存有三百年前崇禎十六年的雨痕,更是2025年立夏的晨霧中晴雨交織的文明序曲。
洪武十年:晴光中的王朝初啼。福建長樂人陳伯康本名陳仲進(1368—1398年),詩如閩海潮音,吞吐八荒。明洪武十年(1377年),立夏那日,他立于應天府箭樓,看長江如金鱗巨蟒蜿蜒,鐘山云霧為王朝初興的畫卷添一抹青黛。
街巷間,賣花女竹籃里的茉莉梔子白蘭花,與孩童脖頸上煮熟的雞蛋相撞,脆響驚醒了槐花。百姓將新麥磨粉,蒸成印有魚蟲花鳥的立夏餅,蠶農點艾草香,聽蠶寶寶啃食桑葉的沙沙聲,如同聽一曲豐收的序曲。
陳伯康蘸著滿城晴光,寫下《立夏喜晴》:“剩雨殘春送五更,晴光入夏似相迎。綠槐門巷南薰細,又聽新蟬第一聲?!?/strong>
——這“喜晴”,是對“洪武之治”的期許,是農耕文明在節氣里播下的第一粒青翠種子。
崇禎十六年:雨中泣春的王朝黃昏。彭孫貽(1615-1673年),南明太常卿彭觀民之子,明朝滅亡后,杜門侍母,終身布衣蔬食。當道有重其才,勸其出仕,謝絕勿應。詩中浸著甲申年的血色殘陽。
崇禎十六年(1643年),立夏落了雨。他站在西塘廊橋上,看薔薇在風雨中零落成泥,指尖輕觸殘瓣,絲綢觸感卻觸不到往昔溫度。烏篷船載著濕漉漉的愁緒穿過石拱門,雨絲斜打青石板,濺起的水花里,倒映著大明王朝的裂痕:李自成攻破潼關,張獻忠入川,清軍叩關,王朝的喪鐘已隱約可聞。
彭孫貽研開冷墨,寫下《立夏雨中》:“細雨飄零長綠茵,薔薇庭院尚留春。殷勤花下重相送,卻似臨風別故人?!?/strong>
——這“雨中”,浸著甲申年血色,是王朝臨終的安魂曲和士人對故國的最后憑吊。
2025年:雙晚立夏的宿命褶皺。2025年立夏,公歷5月5日13時56分57秒,農歷四月初八——這是“雙晚立夏”:公歷晚至四月末,交節于午時后。氣象學家說,這種組合六十年僅現五次,恰似歷史長河中偶爾閃現的珍珠,帶著宿命般的稀罕。
但節氣從不是冰冷的數字。今日立夏,我們依然能在城市鋼筋的縫隙間,捕捉到彭孫貽筆下“細雨飄零”的朦朧詩意;在鄉村麥浪的起伏中,聽見陳伯康耳中“新蟬第一聲”的清越回響。這兩首詩如同兩株古柏,根系深扎于《詩經》《楚辭》的沃土,枝葉卻伸展向未來的天空。
時空回響:晴雨之外的文明詩心。城市里的立夏像一壺沸騰的茶,玻璃幕墻將朝霞煮成琥珀色的茶湯。白領們指尖劃過“立夏宜食烏米飯”的養生帖,恰似文明基因在茶湯酸澀中的突變。地鐵口的槐花香混著煎餅攤的煙火氣,在玻璃幕墻的倒影里蒸騰,恍惚間竟與六百年前陳伯康筆下“綠槐門巷南薰細”的晴光、三百年前彭孫貽指尖“細雨飄零長綠茵”的雨痕,在茶霧中完成一次量子糾纏。
當暮色四合,蟬鳴漸歇,薔薇在殘陽中燃燒成暗紅色的火種。我們合上書卷,仍能聽見立夏的雨露在血脈中滋長——那是陳伯康的“新蟬第一聲”與彭孫貽的“臨風別故人”在耳膜共振,是蠶農點燃的艾草香與寫字樓鍵盤聲在鼻腔糾纏,是六百年前的立夏餅與此刻你手中的冰飲在味蕾上完成基因重組。原來節氣從未老去,只是換了副面孔,在人間煙火里繼續生長。
從明初陳伯康的“晴光入夏”到明末彭孫貽的“雨中泣春”,從2025年的“雙晚立夏”到此刻你指尖的屏幕冷光,節氣始終在提醒我們:文明不是博物館里冰封的琥珀,而是流淌在血脈中的詩心基因。它如同立夏的雨晴,既可化作“晴光入夏”的豐收序曲,亦可凝為“雨中泣春”的王朝挽歌,但最終,都將熔鑄成對生命與時間的敬畏——那是文明基因在茶湯沸騰時,永不冷卻的火種。祝大家立夏節氣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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