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火無聲-「巴萊卡」的希諾寧
納塔的群山在暮色中泛著鐵銹般的暗紅,希諾寧的工坊蜷縮在山坳深處,像一塊被遺忘的礦石。爐火終日不熄,火星濺落在她挽起的袖口上,燙出細小的焦痕。她從不撲打這些傷痕,仿佛疼痛是鍛造的一部分——正如故事總與誤解共生。
人們總說,希諾寧的工坊里沒有傳說該有的熾烈。來訪者推開吱呀的木門時,迎接他們的往往是一卷冷硬的表格,炭筆劃過的沙沙聲比鍛錘更急促。“鏡腿末端的裝飾花紋要幾毫米寬?”“燃素刻錄的紋樣密度多少?”她垂著眼皮發問,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委托人,而是一塊亟待剖析的礦石。有貴族譏諷她不懂“鑄名師的浪漫”,她只是把鍛錘往鐵砧上一磕:“浪漫能讓你的劍多砍斷一根骨頭嗎?”
童年時,父親佝僂著背應付客人的模樣烙在她眼底。那位平庸的鑄名師總在客戶離開后揉著發僵的笑臉嘆氣:“故事傳著傳著就飄了,可咱們得把它們夯實在‘古名’里。”年幼的希諾寧縮在墻角數著鐵屑,心想大人們總愛把簡單的事說得玄乎——直到泰伊吉將一柄梳子插進她亂蓬蓬的發間。
那位白發工匠的課堂是部族最晦澀的謎。當其他孩子酣睡在英雄傳說的熱血中時,希諾寧的提問像鍛錘般砸向泰伊吉:“氣態燃素填滿煙囪需要多少立方米?”“燭傘蘑菇流失多少燃素會死?”老人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皺紋里抖落星火:“去實驗,去計算——但別忘了,數字也是故事的一種。”
希諾寧嗤之以鼻。她逃掉所有文史課,躲進巖洞用燃素烤蜥蜴肉,直到泰伊吉舉著她的筆記本堵住洞口:“你以為故事是云,算式是石頭?錯了,它們都是風——抓不住,但能刻成紋路。”老人翻開一本泛黃的織卷,松伽塔的戰戟在文字間滴下黏稠的魔物血,孟尼力克的繩索在峽谷上空繃成弦月。希諾寧第一次發現,那些被自己唾棄的傳說里,藏著和燃素公式同樣精密的邏輯:“英雄為什么孤身屠龍?因為同伴會干擾燃素流動!”“鐘乳石戰戟的長度必須符合杠桿原理!”
泰伊吉葬禮那日,山風卷著流言撞進工坊。有人說老人私藏了鑄名秘術,有人竊語她篡改英雄史詩。希諾寧沉默著解下圍裙,背起行囊踏入荒原。在“流泉之眾”的樂坊,她找到泰伊吉年輕時譜寫的燃素音律;在“花羽會”的懸崖村落,巖畫記錄著老人教孩子們辨識礦石的側影。三個月后,她將一疊信札摔在長老腳邊,羊皮紙上泰伊吉的字跡如刻刀般鋒利:“真正的傳說不需要鍍金——它敢露出裂縫,才能承得住真相的重量。”
爐火最旺的那夜,希諾寧第一次鑄造“古名”。鍛錘懸在泰伊吉的梳子上方遲遲未落,梳齒間纏繞著老人替她編發的絮語:“疼嗎?辮子扯太緊了就和我說。”“不疼,再編復雜些!”爐火噼啪炸響,她突然揮錘砸下,火星如淚瀑迸濺。梳子化作一枚青銅銘牌,泰伊吉的一生在金屬紋路中凝固:她教孩子用算式解構傳說,她為矛盾的史詩添上注釋,她在臨終前夜顫抖著刻完最后一枚燃素符號。
人們逐漸發現,希諾寧的工坊多了些古怪造物。失控的“熱舞樂臺”被她接上燃素線纜,震耳爆鳴化作巖漿般沸騰的節奏;廢棄的礦車裝上螺旋翼,載著孩子們沖向云端又穩穩落地。當比賽主辦者捧著珠寶請她擔任顧問時,她正蹲在屋頂調試信號塔:“報酬不必,等我不鑄‘古名’了,讓我當控碟樂師。”對方瞠目結舌,她卻盯著天際線喃喃:“音樂和鍛造一樣——都得把飄著的東西摁進實體里。”
神之眼來得悄無聲息。那日她鍛造完第七枚“古名”,隨手將一塊澄黃礦石扔進籃子。直到次日晨光爬上工作臺,她才察覺那“礦石”內里流淌著熔巖般的紋路。“燙手的禮物。”她對著光旋轉晶體,泰伊吉刻在梳柄的符文在墻上投下細影:“故事無終。”
如今,希諾寧仍時常倚在工坊門口嚼草莖。爐火在她身后投出搖晃的影子,像一柄未落定的鍛錘。孩子們圍著她問東問西:“為什么非要鑄‘古名’?”“因為總得有人把故事夯實在時間里。”她懶洋洋地答著,余光瞥見神之眼在礦石堆里閃爍。山風掠過工坊檐角,攜著遙遠部族的歌謠與鐵器交鳴。或許有一天,她會用這枚晶體鑄出全新的東西——比如一臺能吞噬流言的熔爐,或是一柄同時敲打金屬與音符的鍛錘。
納塔的傳說仍在山巒間生長,如同礦脈在地下無聲蔓延。而希諾寧的工坊里,火星終年不熄。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