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親去世以后

母親和李叔好，事先征求了丁一丁的意見。她發來微信，說：“你爸過世這些年，我心里空落落的，沒想到有個人忽然就落在我心里了。”快60歲的母親竟然說出這么文藝的話，丁一丁忍不住笑了。

父親去世后，丁一丁幾乎每個月都會回一次家。天氣暖和的時候，她把母親接到自己的城市里住個把月。但母女關系再好，也代替不了男女之情。所以，丁一丁對母親說：“人好就行。”

得到她的允許后，母親又加了一句：“一個老男人，怪可憐的。”丁一丁突然很難過。在那之前的3年多里，母親動不動就胡攪蠻纏。有一回，她跟丁一丁發完脾氣后，突然靠在她的肩膀上哭：“你這幾年照顧我、哄著我，怪可憐的。”現在，她說這個李叔“怪可憐的”。

盡管有些懊惱，丁一丁還是馬上收拾好行李。因為任教的大學里有個青年學者交流計劃，接下來的一年，她要到法國去研學。因為李叔，她提前一周回家了。

丁一丁進門就看見了正在廚房里忙活的李叔，怎么看都有點兒喧賓奪主。換鞋的時候，丁一丁發現母親讓她回來“把把關”，恐怕只是一句客套話。因為鞋柜里，躺著兩雙情侶款拖鞋，那雙灰色小猴子圖案的男士拖鞋，看樣子已經穿了些時日。

不過李叔的廚藝真好，不一會兒就做了一大桌菜。丁一丁也看出來他投自己所好，因為每道菜里都沒放蔥。李叔還做了一盤清炒峨眉豆，這是丁一丁從小就喜歡的菜。看來，母親跟李叔說了很多自己的事兒。

吃完飯，丁一丁起身準備收拾碗筷時，李叔攔下她，說：“我來！你去陪媽媽。”他洗了碗、拖了地，然后去了露臺抽煙。

這時，丁一丁突然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她看見了開得紫紅的峨眉豆花！碩大的花盆里，峨眉豆從花盆里爬到了支在陽臺外的木架上，煞是好看。丁一丁走過去，用手機拍峨眉豆花，李叔說：“你媽說她愛吃這個。”丁一丁尷尬地說了聲：“是嗎？”

露臺的竹制小籃里還有曬好的峨眉豆干，切成細細的絲，根根分明地放著。那一刻，丁一丁好像看到了父親的影子，因為他也會這么做。李叔把峨眉豆絲裝進保鮮袋，又給花草澆了水后，說了一句“我去上夜班了”就離開了。

母女倆坐在露臺上，六月的夕陽映照在遠處的樓上，有些晃眼睛。丁一丁問：“你們準備登記結婚嗎？”母親搖頭。她又問辦不辦宴席，母親繼續搖頭。“李叔怎么想的？”母親提高嗓門，說：“他聽我的。”

02

黃昏戀不純粹

李叔36歲那年，妻子去世，他一個人把兒子養大。等兒子結婚生娃，李叔從兩居室的房子搬了出來。母親說，李叔有點兒退休金，身體不錯，在一個倉儲當保管員，月薪3000多元。他煙癮不大，偶爾喝點兒酒。“他跟你爸很像，心里熱，外面冷，就像個開水瓶。”說起李叔，母親眼角帶笑。

丁一丁覺得李叔不容易，不過她還是向媽媽建議，如果不登記結婚，那彼此都沒有責任和義務。“開支方面，我們是AA制。”母親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趁丁一丁回來，母親想著兩家見一面。李叔說“好”，但到了飯點兒，他的兒子、兒媳說臨時有事。丁一丁不開心，母親卻說“以后有的是機會”。

丁一丁臨走時，母親給了她一張銀行卡，里面有10萬元。丁一丁推辭，李叔在一旁幫腔，說這點兒錢放在法國，才一萬多歐元。“父母給的錢，不能不收。”看母親要哭了，丁一丁只好收下銀行卡。

去巴黎后，丁一丁每次跟母親視頻時，李叔都會湊上來，有時說兩句，有時就站在母親身旁傻笑著。

來巴黎兩個月后的一天，母親給丁一丁留言，說李叔找她借錢，她自己的錢不夠，又跟小姨借了10萬元。李叔的兒子生意周轉不開，保證半年內還清。丁一丁氣不打一處來，說李叔露出狐貍尾巴了，母親卻不生氣，一再強調李叔和他兒子都忠厚老實，絕不會騙她。

小姨也讓丁一丁放寬心，說這錢是她自愿借給李叔的。丁一丁更不放心了，拜托高中同學去看看母親。同學說，母親瘦了很多，但精神還行；李叔現在不做保安了，包攬了做飯、洗衣、拖地等家務，還時常陪母親出去散步。丁一丁還是不放心，勸母親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

02

他是真的喜歡母親

一轉眼到了年底，丁一丁讓母親來巴黎過新年。這原本是母女倆早就說好了的事，但現在母親一口拒絕，說坐飛機太久了，而且機票也不便宜。見丁一丁不高興，母親就說，李叔兒子剛把小姨的那10萬元還了。

“我的錢不著急，有的是時間。”母親又說，李叔的孫女朵朵特別可愛，會跳街舞，還會主持。前不久她過生日，李叔的兒子訂了飯店，正在換牙的朵朵給她唱了3首生日歌。

丁一丁沉默了，她把母親的生日寫在備忘錄里，結果還是忘了。她向李叔道謝，讓他注意身體。李叔說：“我身體挺好的，前幾天體檢，各項指標都挺好……”然后母親就打斷了他的話。

新年還沒過完，母親就打來電話，說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朵朵轉到區重點小學，但離自己家有點兒遠，她想讓孩子搬到家里來住，這樣李叔接送也方便。

丁一丁覺得李叔一家步步為營，很快就要侵占母親的房子。但這句話她咽了回去，直接拆穿的話，母親怎么聽得進去呢？好在再過兩個多月，她就要回國了。

春節剛過完，李叔給丁一丁發來信息，說她母親住院了，但是沒什么大問題。母親出院后對她說，這次住院十來天，李叔一家忙前忙后，他的兒媳還來陪了兩次床。“聽說法國香水好，你回來的時候帶一瓶，我想送給你李叔的兒媳。”

丁一丁按時回來了，陪了母親5天，人生的最后5天。其實她到法國不到兩個月，母親就被確診為肝癌晚期。“對不起，我沒跟你說實話，因為你媽不讓我說，怕耽擱你學習，再說天遠地遠的，你回來也救不了命……”李叔哽咽著向丁一丁道歉。

母親彌留之際，李叔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神里滿是哀怨和疼惜。母親問：“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我都沒給你做過一頓飯……”李叔緩緩地說：“我說了喜歡你啊。”母親走后，李叔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丁一丁，說這是他們家借的20萬元。

丁一丁問李叔兒子，生意怎么樣了。他說：“我媽過世得早，從生病到去世不過兩個月，我爸一直很后悔當初沒好好陪她。阿姨跟我媽得的是一樣的病，為了讓她多活一些時日，我們故意找她借錢。一輩子的積蓄借出去了，應該就想好好活著，好把錢要回來。”

其實這筆錢，他們一直存在銀行里，分文沒動。小姨也說，可能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借出去了，老太太才比醫生預想的多活了半年。

在這場不純粹的黃昏戀中，我感受到了一份純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