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再給我十兩銀子！"張天賜一腳踹開賬房的門，伸手就要錢。

老管家趙伯嘆了口氣，從抽屜里取出五兩銀子："少爺，這是最后一點現銀了。老爺留下的產業已經被您..."

"啰嗦！"張天賜一把奪過銀子，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等我贏了錢，十倍還你！"

這是三年前的一幕。那時的張天賜還是縣城里有名的富家少爺，父親張員外經營著全縣最大的綢緞莊，家財萬貫。可惜張員外病逝后，張天賜便如脫韁野馬，整日流連賭場妓院，揮金如土。

短短三年，張家產業變賣殆盡。而原來闊綽的張家少爺也徹底落魄，連飯都吃不起。此刻的張天賜蹲在城郊一棵老槐樹下，啃著半個冷饅頭，眼睛卻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小路。那是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路，常有商販經過。

"再不來人，今晚又要餓肚子了。"他摸了摸腰間的短刀，手心全是汗。這是他第一次打算攔路搶劫，雖然心里發虛，但饑餓和賭癮逼得他別無選擇。

眼看太陽快要落山了，就在他要另尋他法的時候，遠處緩緩來了一個人影，還傳來吱呀吱呀的車輪聲。張天賜精神一振，貓著腰躲到路邊的灌木叢后。來的是個推著獨輪車的老漢，車上堆著幾捆柴火，看樣子是進城賣柴的。

"就他了！"張天賜咬了咬牙，猛地跳出來，短刀直指老漢胸口："把、把錢交出來！"

老漢約莫七十上下，瘦骨嶙峋，臉上皺紋縱橫，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張天賜，竟笑了起來："小伙子，第一次干這勾當吧？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張天賜惱羞成怒："少廢話！把錢交出來，不然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老漢嘆了口氣，慢悠悠地放下獨輪車，從車底下抽出一根烏黑的扁擔："我李鐵柱活了七十歲，還沒見過哪個毛賊能從我這兒搶走一文錢。"

張天賜哪管這些，舉刀就刺。誰知老漢身形一閃，扁擔如靈蛇出洞，"啪"地一聲打在他手腕上。短刀應聲落地，張天賜還沒反應過來，扁擔又接連打在他膝蓋和肩膀上。他只覺得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

"哎喲！"張天賜疼得齜牙咧嘴，抬頭看見老漢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眼神竟讓他想起已故的父親。

"就這點本事也學人搶劫？"李鐵柱搖搖頭，"看你這細皮嫩肉的，以前不會是兔爺吧！"

兔爺是罵人的話，指的是以前以色侍人的那些孿童。

張天賜又羞又惱，卻動彈不得。李鐵柱的扁擔壓在他肩上，仿佛有千斤重。

"滾丫的，我、我是張員外的兒子..."張天賜不知為何說出了實話，"家產都被我敗光了..."

“張員外？哪個張員外？”李鐵柱很好奇。

“原來在城里開綢緞莊的那位。”張天賜有點難以啟齒。

李鐵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原來是張善人的兒子。你爹在世時常接濟窮人，沒想到兒子竟淪落至此。"他收起扁擔，"起來吧，跟我回家。"

張天賜愣住了："你、你不報官？"

"報官？"李鐵柱冷笑一聲，"縣衙大牢里關的都是你這樣的可憐蟲，真正的惡人倒逍遙法外。"他推起獨輪車，"要活命就跟著，想繼續當賊就滾蛋。"

張天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李鐵柱的家在城外三里處的一個小村莊，三間茅草屋，一個菜園子，簡樸卻整潔。

"老婆子，多煮碗飯。"李鐵柱朝屋里喊了一聲，轉頭對張天賜說："去井邊洗洗，一身臭味。"

張天賜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襤褸，頭發打結，活像個乞丐。他羞愧地走到井邊，打水洗臉。冰涼的井水讓他清醒了幾分——自己竟然被一個老頭三兩下制服，還跟著人家回家吃飯？這要傳出去，他張天賜的臉往哪擱？

飯桌上，李鐵柱的老伴王氏端上來一盆雜糧飯，一碟咸菜，一碗青菜湯。張天賜已經三天沒吃頓飽飯了，狼吞虎咽起來。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王氏慈祥地說，"年輕人，怎么走上這條路的？"

張天賜嘴里塞滿食物，含混不清地說："賭錢...輸光了..."

李鐵柱哼了一聲："張家那么大家業，全讓你敗光了？"

張天賜低下頭，突然覺得嘴里的飯沒了滋味。他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想起了老管家趙伯的眼淚，想起了那些因為他而失去生計的店鋪伙計...

"我...我不是人..."他哽咽著說。

李鐵柱和王氏對視一眼，老人嘆了口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從明天起，你跟我下地干活，學點正經本事。"

就這樣，張天賜在李鐵柱家住了下來。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被老漢叫起來，扛著鋤頭去地里干活。

"把這塊地翻一遍，中午前干完。"李鐵柱指著半畝地說完，自己就去忙別的了。

張天賜哪干過這種活？鋤了沒幾下就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水泡。日頭漸高，他才翻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地。

"就這點能耐？"李鐵柱回來檢查，搖頭道，"你搶人時的狠勁哪去了？"

張天賜咬牙繼續干，汗水浸透了破舊的衣衫。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勉強翻完那塊地，整個人癱軟在地，連手指都動不了了。

"吃飯。"李鐵柱丟下兩個字就走了。

晚飯時，張天賜的手抖得拿不住筷子。王氏心疼地要喂他，被李鐵柱制止："自己的飯自己吃，自己的路自己走。"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張天賜漸漸適應了農活。手上的水泡變成了老繭，瘦弱的身體也有了肌肉。一天傍晚，他正在菜園澆水，突然聽見村里一陣喧嘩。

"李鐵柱家在哪？"一個粗獷的聲音問道。

張天賜探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原是縣衙的差役！他轉身就要跑，卻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的李鐵柱一把按住肩膀。

"別動。"老漢低聲道，然后高聲招呼，"差爺，這邊！"

兩個衙役走過來，打量著張天賜："就是他！有人舉報說看見張員外的敗家子在附近打劫。"

張天賜腿一軟，跪倒在地："我、我已經改過自新了..."

李鐵柱上前一步："兩位差爺，這小子確實在我這兒干了半個月農活了，再沒做過壞事。"

"李老頭，你別多管閑事。"為首的衙役冷笑道，"他犯的是搶劫罪，按律當流放三千里。縣太爺已經批了抓捕令。"

張天賜面如死灰，突然撲到李鐵柱腳邊："李叔救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李鐵柱沉默片刻，從懷里掏出一塊銅牌遞給衙役："看在這個份上，通融一下？"

衙役接過銅牌一看，臉色大變："您、您是鐵扁擔李爺，在下有點有眼不識泰山了！"

"三十年前的事了。"李鐵柱收回銅牌，"這孩子已經改過自新，給我個面子，回去就說沒找到人。回頭我找縣尊大人說個明白，他會賣我這個面子的。"

兩個衙役面面相覷，最終拱手道："既然是李老開口，小的們這就回去復命。"

待衙役走后，張天賜驚魂未定地問："李叔，您到底是..."

李鐵柱微微一笑："退休的老捕快罷了。當年親手抓的賊比你見過的都多。"他拍拍張天賜的肩膀，"記住這次教訓，好好做人。"

張天賜淚流滿面，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李叔再造之恩，天賜永世不忘！"

從此，張天賜徹底洗心革面。他跟著李鐵柱學習農活，后來又重拾父親留下的綢緞手藝，從小本生意做起。十年后，他不僅重建了張家的產業，還娶妻生子，成了遠近聞名的善人。

每當有人問起他轉變的原因，張天賜總是說："若不是當年李叔那一扁擔打醒了我，我早就爛在牢里了。"

而李鐵柱呢？老人依然住在那個小村莊里，偶爾會拄著那根烏黑的扁擔，去張天賜家喝杯茶。兩人對坐閑談時，常常會心一笑——那笑容里，藏著只有他們才懂的救贖與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