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
兩年過去了,朱夢一直在重復做一個夢,那是她和她數百里外的房子,距離最近的時刻。
醒來以后,她與房子相隔最近的時候,是在手機中的照片里。那是她斷供幾個月后,與銀行卡凍結通知同步而來的物業短信。
不知情的物業在短信中告訴她,現在可以交房了,裝修完的照片是這樣的干凈、明亮。
(因為斷供,朱夢被法拍的房子)
非常漂亮的房子,朱夢想,如果從窗戶看出去,想必太陽強烈,水波溫柔吧。
可惜,這個原價130萬的房子,已經事實上不再屬于她了。它將在收到短信的幾個月后,在某平臺以68萬的價格被人拍下。
朱夢計算過,這套精裝修的房子,自己首付了30多萬,還貸了差不多10萬,賣掉以后扣除訴訟費、逾期費,還倒欠銀行20萬。也就是說,這個房子自己一天都沒住過,直接經濟損失超過了:
60萬。
朱夢說,看到這個成交價,她像是被馬蜂蜇了一下,痛得無法呼喊。
因為她無法想象,作為法拍房,它怎么就按這個價格成交了。
但緩過勁來后,朱夢又安慰自己,一切都結束了,她將徹底告別這個溫柔而絕望的“有房才有家,有恒產者有恒心”的陷阱,從明天開始,打工,掙錢,用力地活下去。
朱夢說,只要回想到2019年的購房決策,她就會想起張棗的詩: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1984年,22歲的張棗創作了《鏡中》,那時候,他想象不出商品房斷供的痛苦)
這兩年,因為經濟的“新常態“與房地產市場的”自調節“,法拍房的掛牌數量、拍次呈現出穩步遞增的勢態。對比中指研究院發布的最近幾份《法拍市場報告》,我們可以看到一些異乎尋常的增長趨勢:
1,2023年是法拍房狂飆突進的一年。這一年,全國法拍房掛拍套數達到79.6萬套,較2022年增加36.7%, 創下歷史新高。 2,2023年,全國法拍房成交數量為14.9萬套,基本與上一年持平。其中, 法拍住宅房源掛拍38.9萬套,同比上一年(27.2萬套)增長43.01%。 3,2024年全國各類法拍房掛拍量累計76.8萬套,實際成交17.6萬套。其中,法拍住宅成交11.7萬套, 拍次成交率為18.4%,拍品清倉率為31.4%。
可見近年來,法拍房的掛牌數量出現了一波強勁增長,而且新增的法拍房以居民住宅為主。
可以想象,每一套新增法拍房源的背后,都對應著某個社會個體的資金鏈斷裂,進而對應著一個普通家庭的負債,破產,乃至解體。
當年急著上車的購房者發現,這些年來,他們似乎偶然地走錯了關鍵的一步棋,然后就陷入了巨大的悖論當中:
雖然每次房貸利率都降得不多,但你總房價降得多啊。就好比,雖然數年來你工資一直沒漲,但你假期少、花錢的機會也少啊。
于是,時代的浪潮瞬息而至,抹平了沙灘上的一切痕跡——例如房子,家,還有夢想。
一位從事相關行業的朋友告訴我,法拍房從被起訴執行到最終拍賣,大約要經過1-2年時間。粗略估計,這兩年數量激增的法拍房,基本上對應著兩年前的居民斷供潮,或者創業者的住房抵押潮。
事實上,上文提到的主人公朱夢,就是在2019年9月在武漢買下期房,然后在2020年6月開始斷供的。
也就是說,2021年以來的某個公共衛生事件雖然突然就消失在人們的記憶里,但對某些人而言,它依然在數年后沉默地發炎。
阿爾貝·加繆說:
當我們四十歲時,會死于一顆我們在二十歲那年射進自己心里的子彈。
?撿漏
一位以力證道的哲學家高啟強說,風浪越大,魚越貴。
從2015年開始,一部分人的斷供房流入法拍市場,成為另一部分人眼中或主動,或被動的獵物。
在了解圍獵者的動機之前,我們需要了解房地產市場的轉折點。
2014年之前,中國房地產市場經過數年的瘋牛行情,已經漲不動了,房屋庫存水平創下新高。恰巧在當時,國家也有國家的難處。例如在2008年后的大基建時代,企業杠桿與產能齊飛,但需求嚴重不足:
2014年第三季度,上海期貨交易所的螺紋鋼報價是1800元/噸,折合為每斤9毛錢,與大白菜價格仿佛。
所以在2015年,天空一聲巨響,神人霹靂登場,提出了大名鼎鼎的:
漲價去庫存。
它的基本原理是“三步走”:
第一步,通過棚改貨幣化,推高房價; 第二步,通過掏空六個錢包,刺激需求; 第三步,通過房產去庫存,把企業的杠桿轉移到居民頭上。
在邏輯上,“漲價去庫存”是自洽的。但是,這一曠古爍今的政策不只是推高了房價,還徹底摧毀了人們對實體經濟、對勤勞致富的信念。
而且,“房價永遠漲”的自我驗證機制,讓普通人的購房門檻越來越高。
2015-2016年,上海樓市平均漲幅為 97% ,其中內環地段的核心區域,漲幅超過了 170% ,還有價無市。
這時候,價格7折起步的法拍房,動輒就便宜了數十萬甚至數百萬元,自然就吸引了部分購房者的眼光。
另一方面,2010年5月北京推出的限購政策,開始成為國內主要城市的房地產基本政策,人們在購買房屋時,需要如實填寫一份《家庭成員情況申報表》,如果被發現提供虛假信息騙購住房的,將不予辦理房產證。
于是,一部分不符合條件的購房者不得不另辟蹊徑。當人們發現,法拍房可以繞開限購政策,這個小眾市場就慢慢火了。
例如在上海市,2016-2019年,各平臺掛牌的法拍房數量不超過3000套。其中2019年實際成交的法拍房1703套,相比二手房市場成交數量(約24萬套),占比為0.7%。
(2016-2019年,上海市法拍房掛牌與成交數量,數據來自于藍鯨法拍)
但在2020年,盡管法拍房拍賣流程因為疫情而受阻,但上半年的成交量就接近1600套。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上海法拍房住宅成交率高達77%,且溢價成交的法拍房占到了7成。
當時市場上流傳著信貸寬松、貨幣貶值的主基調,民法典離婚冷靜期的出臺又加劇了購房恐慌。尤其是,上海法拍房不限購的政策,吸引了大量外地投資客涌入,最終導致部分法拍房房源成交價反超二手房市場價。
這一驅動力也體現在區域分化上——這一年,外郊環及崇明等區域法拍房一般以8折成交,但黃浦區、徐匯區、長寧區等中心區域1500萬元以上的房源,最終成交價比同區域、同地段的二手房高出了:
15%。
據報道,世茂濱江花園的一套法拍房,出現了超過200輪的競拍次數,最后以1991萬元成交,反映出被限購家庭的狂熱與恐慌。
2021年1月,上海市發布《關于進一步規范房地產市場秩序的通知》,規定參與本市限購范圍內住房司法拍賣的競買人,須符合本市住房限購政策。
2021年12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人民法院司法拍賣房產競買人資格若干問題的規定》,自2022年1月1日起,人民法院組織的司法拍賣房產活動,受房產所在地限購政策約束的競買人申請參與競拍的,人民法院不予準許。
至此,繞開限購政策購房的漏洞被堵上,法拍房市場應聲下跌。
由此,法拍房市場進入了赤裸裸的零和博弈時代——由于不再存在制度性套利機會,價格成為雙方博弈的唯一決定因素,購房者贏得的市場剩余,對應著法拍房債權人的社會福利凈損失,整個法拍房市場的效率,并沒有任何改善。
一些自認為對法拍房市場較為了解的人,開始了他們的狩獵。
2024年3月,《人物》發表了一篇深度調查文章《爭搶法拍房的人》,提到了一個特殊的法拍房購買者——張普兵。
34歲的張普兵,在上海一家知名律所從事強制執行律師的工作,熟悉法拍房的流程。他與妻子想在上海買房,但只能承擔500萬元的預算。這個價位的房子,基本都位于中環甚至內環。不得已,張普兵與妻子組成了盡職調查小分隊,開始分析上海的法拍房,并最終相中了一套比市場價便宜了100萬元的法拍房。
通常而言,沒有經驗的法拍房參拍者愿意花錢找輔拍中介機構做盡職調查,但市面上做這個業務的機構越來越多,質量卻參差不齊。
作為律師,張普兵自動承擔了盡調工作,先后10次去目標小區,敲響鄰居家門,試圖詢問那套房子被法拍的前因后果,還問最近是否有人上門鬧過事。
但無論如何,背調的結果都是間接的,被法拍的房子大門緊鎖,不可能進去勘察。
只有當法拍房進入拍賣環節了,報名人眾多,法院才可能組織看房活動,由法官帶隊,十來個人像參加老年人旅游團一樣,浩浩蕩蕩地來到原業主的家。
有人這樣描述看房經歷:
推開門,女主人帶著孩子滿面笑容地迎接各位看房客。房子是精裝修的,有吊燈、地毯,客廳擺放著綠植,陽臺上也種滿了花。女主人客氣地歡迎各位看房者,并說房子一直在精心維護,特別好。 說著說著,女主人就流下了淚水,看房者也眼圈發紅。
就像巴爾扎克《人間喜劇》所描繪的那樣,法拍房是一些人的血淚,又是另一些人的機會。
?檸檬
早在2012年,阿里巴巴就開始嘗試在網絡上推廣浙江地區的司法拍賣。2015年,最高院立法規定,所有的司法拍賣交易都必須掛到入圍的平臺拍賣。 從2016年起, 淘寶、京東等平臺陸續在全國各地區上線法拍房。
阿里拍賣平臺曾公布一份數據,法拍房起拍價一般為評估價的7折,如果一拍流拍還會酌情降低起拍價(通常為第一次報價的8折)。而且,因為拍賣評估價本身與市場價格存在一定的信息差異,各方因素疊加,法拍房成交價一般在二手房市場價的8折左右。
長期以來,法拍房的價格真香,但準入的隱性門檻卻很高,購房者在“撿漏”之前,卻顧慮頗多。
理論上,作為新鮮事物的拍賣房市場正在步入正軌,各項保障性制度逐漸細化。例如在拍賣之前,購房者可以通過第三方中介機構調查房子與房主的背景情況,有的法院也開始試點承諾清場,配合并協助業主騰房…這些利好消息,理應幫助法拍房市場高歌猛進才對。
但在現實中,故事卻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1970年,經濟學家阿克洛夫發表了《檸檬市場:質量不確定和市場機制》的論文,文中指出:
在一個高度信息不對稱的市場中,由于產品的賣方對產品的質量擁有比買方更多的信息,買家無法區分商品質量,只能根據市場平均質量出價,導致高質量賣家因價格過低退出市場。最終,低質量商品將完全驅逐高質量商品,整個市場充斥著次品。 例如,二手車市場中,賣家更了解車況與隱患,而買家只能根據外觀出個平均價(120美元),這時,真正的好車車主因為只能接受150美元的最低出價,憤而退出該市場,而漏油的、關鍵部件需要大修的次品車主,則欣然接受120美元的出價(他的心理底價可能是100美元)。 但在此后一輪輪的博弈中,二手車市場的價格必然一路走低,好車出現的概率越來越低,最終成為徹底的次品市場。
阿克洛夫認為,檸檬市場的形成過程,實質上就是一個逆向選擇的過程。
問題來了,方興未艾的法拍房市場,是怎么一步步地淪落為檸檬市場的?我們試圖以最直白的語言,描述風險形成的根本原因。
所謂的法拍房,實質上就是原房主欠錢還不上了,法院按照程序強行賣掉房子還債。這里存在一個買賣雙方的信息差:
買家要購買的是房子的產權+使用權,但法院賣掉的是這套房子的產權。
例如價值200萬元的房子,競拍后以150萬元買到,房子過戶給你了,你擁有了它的產權。然后你發現,因為房主張三事先和李四簽署了長租合同。如果張三更狠一點,他甚至把房子抵債給了李四,期限是20年以上。這時候,你很可能進不去屬于你的房子。
根據《民法典》第145條,與張三簽署長租或抵押合同的李四,在法律上是善意第三人,也就是指在民事法律關系中,不知或者不應當知道與交易相對人的交易會損害他人合法權益,而為交易之行為的一方當事人。
既然李四不知道(或不應該知道)對方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那么,民事法律行為被法定代理人追認之前,善意相對人有撤銷的權利。
也就說是,房子產權是你的,長租人并不否認你的所有權,也不得干涉你的處置權,但房子的原長租合同繼續有效,你不能強行趕走他。這就是所謂的:
買賣不破租賃。
由此就產生了法拍房的長租糾紛。
一方面,原房主可能通過“倒簽合同”“虛假長租”等方式阻礙拍賣。另一方面,法院需審查租賃合同真實性,若租賃合同簽訂在抵押、查封之后,或存在惡意串通,則不受保護。
這時候,如果租戶拿出在糾紛發生之前簽訂的租賃合同,并附上合同簽訂以后的正常付款記錄,法拍房購買者的騰退訴求,基本要涼。
當現行法律遇到難解的題目后,各種民間騷操作就開始了。
我們參考日本經驗,看看在經濟泡沫破裂后,東瀛人是怎么開發新的商業模式,解決法拍房“買賣不破租賃”的。
1991年,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大量斷供房產被銀行收回并進入司法拍賣程序。1991-2000年間,日本每年新增法拍房約1.4萬套,其中東京等核心城市房價跌幅超50%。
但是,日本《借地借家法》規定,法拍房原有租約繼續有效,租戶可拒絕搬離。
因此各大報刊經常刊登各類法拍房糾紛新聞,例如位于港區的赤坂高級住宅區,就發生過原業主在房產被查封前惡意與美國租客簽訂25年的超長租約,導致買家無法入住。又例如新宿區某商鋪法拍后,租戶拿著查封前簽訂的5年租約,拒絕騰退。
幾乎每一次法拍房騰退糾紛,都引發極端對立、相互攻擊的兩派觀點。
反對派認為,這是惡意鉆法律空子,破壞社會契約的基礎;支持者認為,《借地借家法》的出發點,是保護弱勢群體的穩定使用權,避免承租人流離失所,或者減少社會資源的浪費(例如避免商鋪租賃中斷,影響商戶與當地商業)。不能因為個別案例否認公正與公平。
但不管社會各界如何看待,1990年代后期,日本出現大量“租約綁定法拍房”的糾紛,以至于法院需耗費約2年(平均時間),審查租約的真實性。
越來越多等不及、等不起的糾紛當事人,催生了社會化解決的剛性需求,進而導致了專業化催收服務與灰色產業鏈的興起。
最先粉墨登場的,是民間催收的灰色手段。
1990年代末,有活力的社會團體(例如山口組)開始介入催收領域,以恐嚇、騷擾等手段逼迫租戶搬離。
那場景和日劇里差不多。例如有活力團體的人士禮貌拜會長租人,說租房20年的合約確實存在,但我們接了委托,兄弟們以后每天登門拜訪三次,或者光明正大地護送您去上班,讓您的鄰居、客戶見識到您的另一面。
我們這些兄弟們啊,身體強壯愛健身,說話的中氣特別足,還喜歡戴墨鏡做新發型,看你受不受得了?而如果您同意搬走呢,我們可以給您一筆四五百萬円的搬家費,協助騰退。
對于愛好面子、害怕“社會性死亡”的日本人而言,暴力催收的效果很好。但壞就壞在效果過于良好,以至于被媒體廣為報道,并最終被立法打擊。
(西裝革履的日本“
雅庫扎”)
于是,高大上的“法律+金融套餐”開始出現,主打一個全程正規陪伴,360度無死角服務。
例如,三菱UFJ銀行組建了500人的“不良債權處理部門”,委托律師團隊通過法律訴訟等方式,清理長租約。它們的標準流程是:
1,先通過私家偵探的背景調查,看原業主與租客是否存在親屬關系,兩者的租賃合同是否低于正常的市場價,付款記錄是不是在債務發生之前,一次性支付20年房租是不是有違常理,是不是提供了資金來源證明,出租人是否可提交正常的水電費繳納記錄… 2,律師團隊從執行層面找到疑點后,可以申請清退。 3,占房人覺得有問題可以提請執行異議,還可以不服反訴。但銀行的不良債權處理部門就按正常流程,積極應訴,完全是按照判決執行,依法行事。一審不服就上訴,不怕把事情拖久,看你頭鐵還是我嘴硬 。
在2012年爆火的日劇《Legal High》中,古美門律師就曾代理涉及房產抵押糾紛的案件,揭露銀行通過法律漏洞強制拍賣房產的灰色操作,呈現法拍房背后的個人悲劇。
所以,真正的法拍房市場中,天然就存在一個“劣幣驅逐良幣”的機制,真正高質量的法拍房,大部分都等不到法拍階段,直接在二手房市場中消化了;少數因為變現要求高、二手房市場無法及時消化的高質量房源,也會在法拍前由資產處置部門內部消化。真正大規模上網拍賣的房源,多多少少都有難言之隱。
這不就是典型的檸檬市場么?
(《李狗嗨》中,古美門律師在分析房產抵押案)
事實上,法拍房危機暴露出來法律保護與市場效率的沖突,遠不止入住風險。
當前中國需要警惕的法拍房風險,已經出現了船新的版本進化,產生了特別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灰色金融操作——法拍房市場的中介方不但可以與買家合作,配合騰退,還可以反過來與賣家合作,絲滑切換到“逆回購”頻道。
打個比方,假設某位債權人張三,因負債160萬,被強制拍賣一套市場價為200萬元的房子。根據規定,這套房的第一次法拍價是140萬(7折),如果賣不出去,第二次法拍價可能是112萬(再打8折)。
身為被強制執行的債務人,張三其實也希望利益最大化,希望能保住房子,再不濟也希望房子賣得無限接近于市場價——當然,債權人也不原因看到實際成交價(112萬)低于債務額(160萬),否則這48萬的差額就真的成為實實在在的凈損失了。
這時候,債務人首先要做的,是與中介機構到公證處做公證。注意了,雖然這個公正日期發生于糾紛后,但公證事項的協議日期可以是拍賣之前的,這個公證是存在法律效力的。這樣,債權人對房子的使用權才有機會保住。
然后再在拍賣階段進行細微的操作。
例如以160萬的起拍價拍賣市場價200萬的房子,如果債權人張三眼瞅著登記參拍的人數不多,估計成交價到不了債權人的心理底線(例如180萬),中介機構可以暗示張三,事先委托“我有一個朋友/親戚”,繳納10%的保證金(16萬)作為競拍人去參加拍賣,以180萬成交。
當然,張三的朋友也不會傻乎乎地去成交,他會說一堆理由,例如周邊配套不足交通不便啦,周邊交通太方便太吵鬧啦,房子朝向不對影響個人磁場啦…選擇悔拍。
他虧掉了一輪保證金,結果是房子流拍,重新進入第二輪拍賣程序。
在第二輪競拍時,張三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又過來競拍,最終房子170萬成交了,但又繼續悔拍…
如此操作個兩三次,一年的時間就過去了,這就為張三贏得了財務操作的時間窗口——說不定由于這個機會,就迎來了有關部門政策工具箱的工具大放送呢?說不定就迎來了甘愿入坑的接盤俠呢?那豈不是全盤皆活了…
而更美妙的是,也許到了第三、第四次競拍后,房子的關注人大減,最終被張三那已經離婚的老婆以120萬元買下了,還是貸款買的。房子拿到手后,說不定又可以去抵押貸款了…
綜觀全程,整個法拍過程合法合規,債權人的權益得到了保障,執法當局依法執行,只是過程一波三折,最后成交價略低于預期。
但成長嘛,總得失去點什么。
顯然,律師感覺不虛此行,不但執行了社會正義,降低了交易成本,還促成了一樁房產買賣,增加了GDP。
而張三本人也沒有吃虧,不但贏得了重整自救的時間空間,還通過銀行加上了杠桿。
有人要問了,四次悔拍,每次損失的10%的保證金怎么辦?是不是由張三承擔了?
其實也好辦,因為最高法《關于人民法院網絡司法拍賣若干問題的規定》,以及相應的司法解釋與實務補充:
悔拍導致的保證金收入,作為拍賣過程中產生的收入,轉為債務清償資金。
例如張三領銜的三次悔拍,每次打8折作為底價,需要繳納的保證金是16+16*80%+16*80%*80%=39.04(萬元),這筆錢直接讓張三的總債務,由原先的160萬元降低到了120.96萬元。
所以,39萬的保證金并沒有憑空損失,而是償還了張三的部分債務。實務操作中,哪怕最終法拍房的成交價低至120萬元,但加上39萬元的保證金,其實已經基本抵消了張三的總負債(160萬元)。
這一招,你學廢了嗎?
?忠告
總的說來,法拍房的實際流程這么復雜,普通人弄楚脈絡就要費大勁,還得與各路專業人士唇槍舌劍…所以剛需購房者最好不要參與,尤其是急著入住的“剛需購房者”,非常不建議從法拍房入手。
這是因為,和你博弈的,既有買來加杠杠的金融玩家,也有無視規則的江湖中人,他們和你,從來就不是一個路數,兩者的風險承受能力,也是不一樣的。
他們善于利用專業手段,合理地利用規則,你真的有信心去與虎謀皮嗎?
至于D音與小紅薯上傳授的“斷水斷電斷氣,破壞門窗更換鎖”的入住套路,你看看過過眼癮就好,因為這種行為,在查封之后就屬于犯法了,真遇到魚死網破的,后果不堪設想,強烈地不推薦。
當然,形勢正在發生變化。
近年來,法拍房交易之所以重新活躍,還有一層原因是,近年來法拍房的風險其實呈現出下降的勢態。這固然與法拍房交易流程更加公開、透明有關,但更重要的一點是:
這幾年新增的法拍房里,大部分業主大多是拖欠債務或者中途斷供的普通人。在房價較高一線城市,這些“滑坡的中產階層”往往積極地配合拍賣流程,按照規則償清債務,并不想“破罐子破摔”地打破社會契約,成為失信人——和他們是可以講法律、講道德的。
但無論如何,法拍房的潛在風險依然存在。你只需要記住,對于遵紀守法的大多數人而言,普通人,有好處,不用搶,自發地構成了一個不可能三角:
普通人+不用搶,通常不可能有好處;
不用搶+有好處,基本輪不到普通人;
普通人+有好處,肯定搶到頭破血流。
時刻牢記這個“不可能三角”,可能不會給你爭取什么好處,但可以讓你規避很多無妄之災。
當然,如果你有強力機關背景,或者天潢貴胄,您自然是天生法拍房圣體,自然不能套用“不可能三角”。
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瑪格麗特·尤瑟耐爾說:
在這個如夢如幻的世界里,永世不存是一種不幸,所有美好事物都將凋零,因為它們的美,有很大一部分就由這不幸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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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th May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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