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全國癌癥中心數據顯示，像我爸這種晚期胃癌患者，平均每天要燒掉4380塊治療費。我們老陳家住在安徽阜陽的城鄉結合部，全家存款還沒縣城奶茶店半年的流水多。

接到上海專家號那天，我媽攥著診斷書的手抖得像篩糠："你姑父不是在靜安有套大平層？"這話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年前姑姑在家族群曬新房時，我爸評論"客廳比咱家豬圈還大"，結果被親戚們集體圍攻"仇富心理要不得"。

高鐵上我爸吐了三次，綠色膽汁濺在我淘寶39塊包郵的球鞋上。他攥著嘔吐袋苦笑："你姑當年啃樹皮都要供我念高中，現在該還債了。"可當我們拖著蛇皮袋站在鑲金邊的防盜門前，姑姑身上香奈兒五號的味道熏得我鼻腔發酸。

"房間早收拾好了！"姑姑踩著十公分細高跟，把澳洲車厘子塞滿我爸干裂的手，"專家是我托衛健委的老同學找的。"這話說得敞亮，可當我說想借三萬塊周轉時，她涂著迪奧唇膏的嘴突然卡殼："哎呀股票套著呢..."

深夜我躺在客房鵝絨被里，盯著天花板水晶吊燈，突然想起《增廣賢文》里那句"久住令人賤，頻來親也疏"。姑姑家智能馬桶的自動加熱功能燙得我屁股發麻，你說這人情冷暖，咋比癌癥還難治？

姑姑家保姆端上來的海參粥，我爸剛喝兩口就全吐在愛馬仕地毯上。表弟從電競房探出頭，捏著鼻子喊："媽！鄉下人是不是都這么埋汰？"這話像把生銹的剪刀，把我爸蜷縮的脊背又剪矮了三寸。

我蹲在洗手間搓地毯時，姑姑踩著真絲睡裙飄過來："你表弟新買的PS5，要三萬八呢。"她晃著紅酒杯的手腕上，卡地亞藍氣球手表閃著冷光。我盯著馬桶里打旋的嘔吐物，突然明白這家人把親情當成了慈善演出——觀眾越鼓掌，他們越來勁。

專家會診那天，姑姑開著寶馬X7送我們去醫院。等紅綠燈時，她突然說："記得拍抖音感謝姑姑啊！"我這才發現行車記錄儀的鏡頭正對著我們。視頻里我爸蠟黃的臉被美顏成詭異的粉紅色，配文"娘家兄弟來滬治病，親情無價"，點贊很快破萬。

最絕的是化療費催繳那天，姑姑在家族群發了水滴籌鏈接："大家幫幫這苦命人！"七大姑八大姨的捐款像鋼針扎進我眼球，她倒好，轉頭在朋友圈曬新買的普拉提私教課，文案寫著"女人要舍得為自己投資"。

那晚我蹲在消防通道啃冷包子，表弟的無人機撞碎在26樓陽臺。姑姑尖利的罵聲刺破夜空："窮鬼住我家還敢造孽！"我爸突然從病號服里摸出存折——原來他偷偷把老宅抵押了，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給娃買婚房的錢"。

暴風雨來得比韓劇還狗血。我給表弟轉完無人機賠償款，手機突然彈出姑姑的語音："還是搬出去吧，你爸總吐也不是個事兒。"凌晨三點的上海下著凍雨，我爸蜷縮在長椅上咳嗽，呼出的白霧像朵快凋謝的蒲公英。

轉機出現在弄堂口的煎餅攤。山東大媽聽我說要湊錢租房，把鐵鏟往案板上一拍："俺家閣樓空著，押金免了！"她兒子蹬著三輪車幫我們搬家時，后備箱塞滿病友送的成人紙尿褲，在雨里淋成抽象派雕塑。

三個月后，我在抖音記錄抗癌日常的賬號突然爆火。有次直播時，我爸頂著光頭跳廣場舞，觀眾們狂刷火箭說"老爺子比精神小伙還帶勁"。姑姑不知從哪弄來我手機號："大侄子，要不要姑父給你投流啊？"

昨天醫院走廊里，表弟攥著果籃堵我："媽讓我來學直播帶貨。"我瞄見他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游戲界面，突然笑出聲："告訴你媽，我這號值三十萬了，但親情無價。"轉身時撞見主治醫生憋笑的臉，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百年孤獨》——呵，這魔幻現實可比馬爾克斯帶勁。

現在想想，姑姑可能才是我的貴人。要不是她那碗硌牙的"親情海參粥"，我永遠學不會把尊嚴熬成續命湯。就像《紅樓夢》里說的"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這世道哪有什么救世主，能渡你的只有自己的皮劃艇。

當初覺得上海冷，現在懂了，心涼比北風更刺骨。那些在ICU門口啃冷饅頭、在地鐵站廁所換造口袋的日子，反而把我和爸的血脈焊成了不銹鋼。昨天有個粉絲私信問："哥，咋能在絕境里笑得出來？"我回他："當你發現哭也要浪費卡路里的時候。"

專家說我爸最近指標像坐了過山車，但至少我們現在能笑著看彼此光頭。前天弄堂大媽硬塞給我一罐辣醬："甭管啥癌，吃得下飯就有戲！"您別說，這道理比哲學教授講得通透。人吶，有時候就得活成打不死的小強，畢竟連蟑螂都知道，活著才有翻盤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