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薇

程浩站在陽臺上，點燃今天的第七支煙。樓下小區花園里，幾個孩子正在追逐嬉戲，其中就有他五歲的兒子程小樂。孩子銀鈴般的笑聲穿透四層的高度，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爸爸！爸爸！"小樂仰頭看見了他，興奮地揮舞著小手。

程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朝兒子揮了揮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正在往家走的妻子林妍。她今天穿了一件新買的淡藍色連衣裙，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即使已經三十三歲，生了孩子，林妍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走在街上回頭率不低。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程浩掏出來看了一眼，是私家偵探王明發來的消息："有重要發現，需要當面談。"

程浩的手指微微發抖，香煙灰掉在了他價值兩千塊的皮鞋上。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足足十秒鐘，才回復道："老地方，一小時后見。"

掐滅煙頭，程浩走進客廳。這套位于市中心高檔小區的三居室，是他和林妍的婚房，也是他父母、祖父母三代人積蓄的結晶。當初為了湊夠首付，父親甚至賣掉了老家的祖宅。程浩至今記得父親把存折交給他時說的話："兒子，咱們程家就指望你了，好好過日子。"

"我出去一趟。"程浩對著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林妍說。

林妍頭也不回："又出去？飯都快做好了。"

"公司有點急事。"程浩隨口編了個理由，拿起車鑰匙。

"周末也不消停。"林妍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滿，"小樂還說要和你一起拼樂高呢。"

程浩看著妻子纖細的背影，突然有種沖動想沖上去質問她。但他忍住了，只是說："我盡快回來。"

關上門的那一刻，程浩感覺自己像是逃出了什么可怕的牢籠。電梯下行的過程中，他的腦海里不斷閃回這一個月來發現的種種可疑跡象：林妍突然頻繁加班到深夜；手機設置了新的密碼；信用卡賬單上出現了從未去過的餐廳消費記錄；衣柜里多了一套他從沒見過的性感內衣...

最讓程浩心驚的是三天前，他在林妍手機里發現了一條已刪除的酒店預訂信息——本市最豪華的凱悅酒店，時間是上周三下午，而那天林妍告訴他的理由是"公司團隊建設"。

程浩的黑色大眾途觀駛出小區，匯入周末傍晚的車流。他打開車窗，讓初夏的熱風吹散車內的沉悶。收音機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歌詞唱著"愛情不過是場華麗的騙局"，程浩苦笑著關掉了它。

"上島咖啡"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個安靜街區，是程浩和王明約定的見面地點。程浩停好車，走進咖啡館時，王明已經在角落的位置等候多時。

王明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長相普通得讓人過目即忘，這正是他作為私家偵探的優勢。他面前放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看到程浩進來，他微微點了點頭。

"有什么發現？"程浩剛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聲音壓得很低。

王明推過文件袋："你先看看這個。"

程浩打開文件袋，里面是一疊照片。第一張就讓他胃部一陣絞痛——照片中，林妍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凱悅酒店大堂走出來，男人摟著她的腰，兩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那個男人程浩認識，是林妍公司的市場總監趙志遠，去年公司年會上他們還碰過杯。

"這是上周三下午三點拍的，"王明平靜地說，"他們在酒店待了三個小時。"

程浩的手指緊緊捏著照片邊緣，指節發白。他機械地翻看后面的照片：林妍和趙志遠在高級餐廳共進晚餐；在電影院后排角落擁吻；甚至還有趙志遠開車送林妍到小區附近的路口，兩人在車里纏綿的畫面。

"他們...多久了？"程浩低聲問。

"至少八個月。"王明喝了口咖啡，"根據我的調查，你太太和趙志遠的關系始于去年九月份的公司團建旅行。之后他們平均每周見面一到兩次，通常是利用午休時間或者下班后的空檔。"

八個月。程浩在心里計算著，那時候小樂剛上幼兒園，林妍確實開始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他曾經還為妻子能重新投入工作而感到高興，沒想到...

"還有一件事，"王明猶豫了一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程浩抬起頭，王明的表情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上周我跟蹤他們時，聽到他們提到了孩子的事。"王明斟酌著用詞，"趙志遠問你太太'他長得像我嗎'，你太太回答說'眼睛特別像'。"

程浩感覺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想起小樂那雙和林妍如出一轍的大眼睛，但眼尾微微上挑的形狀確實不像程家人一貫的圓眼...

"你...你是說..."程浩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王明嘆了口氣，“如果你想要確認..."

程浩眼前浮現出小樂天真無邪的笑臉。那個每天睡前要他講故事，學會新單詞第一個喊"爸爸"的小男孩，可能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我認識一個可靠的DNA檢測機構，"王明說，"三天就能出結果。"

程浩不知道是怎么開車回家的。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

回到家時，林妍和小樂已經吃完飯了。小樂跑過來抱住他的腿："爸爸，你怎么才回來？媽媽說你工作忙，我們給你留了飯。"

程浩低頭看著兒子熟悉的小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那雙眼睛...真的和照片里趙志遠的眼睛一模一樣嗎？還是他的心理作用？

"你先去玩吧，爸爸和媽媽有話要說。"程浩勉強對小樂笑了笑，然后看向林妍，"能來臥室一下嗎？"

林妍皺了皺眉，但還是跟著他進了主臥。程浩關上門，直接掏出手機，調出那張酒店門口的照片舉到林妍面前。

"解釋一下？"程浩的聲音冷得像冰。

林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八個月了，是嗎？"程浩繼續逼問，"每周一到兩次約會？在我們結婚的床上想著他？"

"程浩，我..."林妍的眼淚涌了出來，但程浩已經不在乎了。

"小樂是他的孩子，對不對？"程浩問出了最痛的問題。

林妍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驚恐地抬頭看著程浩，這個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五年..."程浩的聲音哽咽了，"我養了別人的孩子五年...我父母把祖宅賣了就為了給你們買房子..."

"程浩，你聽我解釋..."林妍伸手想拉住他，但程浩猛地甩開了她。

"解釋什么？解釋你怎么騙了我這么多年？解釋你怎么讓我爸媽把養老錢都花在一個野種身上？"程浩的怒吼引來了小樂的敲門聲。

"爸爸？媽媽？你們在吵架嗎？"孩子怯生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程浩看著林妍慌亂地擦干眼淚去開門，小樂站在門口，大眼睛里滿是困惑和害怕。曾經讓程浩心都化了的表情，現在只讓他感到一陣陣惡心。

"沒事，寶貝，爸爸媽媽在討論事情。"林妍強作鎮定地抱起小樂，"我們去客廳看動畫片好不好？"

小樂卻向程浩伸出手："爸爸抱。"

程浩后退了一步，這個動作讓小樂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林妍趕緊抱著孩子離開了臥室，留下程浩一個人站在那兒，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接下來的三天是程浩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他搬到了客臥住，幾乎不和林妍說話。他拿著小樂的頭發樣本去了王明推薦的檢測機構，然后在等待結果的煎熬中度過了七十二小時。

結果出來的那天，程浩一個人去了檢測中心。當他看到報告上"排除生物學父子關系"的字樣時，反而異常平靜。他開車去了江邊，坐在堤岸上看著渾濁的江水，思考著自己的人生怎么會變成這樣。

三代人的積蓄，五六年的婚姻，全部的愛和信任，換來的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程浩想起父親賣掉祖宅時欣慰的笑容，想起母親每次來看孫子時眼中的慈愛，想起自己加班到深夜只為多賺點錢讓家人過得更好的那些日子...

他的手機不斷震動，是林妍打來的。程浩沒有接，只是盯著江水發呆。有那么一刻，他真想跳下去，讓這一切痛苦都結束。但想到年邁的父母，他還是站了起來。

程浩去了五金店，買了一把鋒利的廚刀。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覺得需要做點什么。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就像他心中逐漸凝結的恨意。

他開車來到趙志遠住的高檔公寓樓下，坐在車里等著。傍晚時分，趙志遠的奔馳駛入地下車庫。程浩握緊了方向盤，心跳如雷。他想象著自己沖上去，用那把刀...

手機突然響了，是母親打來的。程浩深吸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浩浩，這周末回家吃飯嗎？你爸釣了條大魚，說要給你和小樂燉湯。"母親歡快的聲音讓程浩的眼眶瞬間濕潤。

"媽..."程浩的聲音哽咽了。

"怎么了兒子？出什么事了？"母親立刻聽出了異常。

程浩看著趙志遠走進電梯的背影，突然清醒過來。他不能這么做，為了父母，為了...即使不是親生的，但也叫了他五年爸爸的小樂。

"沒事，媽，就是工作有點累。"程浩努力控制著情緒，"這周末可能回不去了，公司有個重要項目。"

掛斷電話，程浩把刀扔進了垃-圾桶。他坐在車里痛哭了一場，然后開車去了律師事務所。

"我要離婚，"程浩對接待他的律師說，"而且我要她付出代價。"

律師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聽完程浩的講述后，她平靜地說："程先生，我理解你的憤怒和痛苦。但法律上，即使孩子不是親生的，如果你在出生證明上作為父親簽字，并且多年來履行了撫養義務，你可能仍需支付撫養費。"

程浩苦笑："所以我不僅被騙了感情、騙了錢，現在還要繼續為這個謊言買單？"

"不一定，"律師推了推眼鏡，"我們可以以欺詐為由提起訴訟，要求精神損害賠償和返還部分撫養費。同時，孩子的生父有法定撫養義務。"

程浩點點頭："那就這么做吧。我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離開律師事務所時，天已經黑了。程浩站在寫字樓前，看著城市霓虹閃爍，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解脫感。真相很殘酷，但至少他現在知道了。三代人的積蓄買來的不是幸福，而是一個殘酷的教訓。

但生活還得繼續。程浩深吸一口氣，走向停車場。明天，他將開始新的人生，一個不再建立在謊言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