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中國鄉(xiāng)村振興的崇州魅力
——《在崇州看鄉(xiāng)村振興》開欄語
欄目主持:楊虎
萬水千山街(皆)士(是)情,“蜀中之蜀”繪華章。新時代以來,崇州,這片擁有4300年文明史、2300年建置史的熱土又邁上了新的發(fā)展征程,尤其是當(dāng)鄉(xiāng)村振興的號角吹響,古老而年青的崇州更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jī)——稻香攜水岸共生,文化共山川靈秀,而每當(dāng)黃昏來臨,王勃、杜甫、陸游等文化名人的詩詞意境則從小東街、正東街等街巷的市井煙火里裊裊生發(fā)……為充分展現(xiàn)中國鄉(xiāng)村振興的崇州魅力,崇州市融媒體中心特開辟《在崇州看鄉(xiāng)村振興》專欄,廣邀國內(nèi)文學(xué)名家感受古蜀州,抒寫新崇州。專欄第一輯為“廖家蝶變”,接下來,將有更多精彩的文章一一呈現(xiàn)。本期請欣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郫都區(qū)作協(xié)主席李志能的散文《廖家鎮(zhèn):時光褶皺里的天府遺韻》。本文原載《成都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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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鎮(zhèn):時光褶皺里的天府遺韻
作者:李志能
濃春的崇州廖家鎮(zhèn),正是柳絮如煙飄拂、繁花似錦時刻。恰是詩人李白所吟誦的“煙花三月”,也是人間最美好的四月天。
先是黑石河堤岸兩邊的柳芽泛起絲絲綠意,周邊山腳下的櫻花騰起團(tuán)團(tuán)誘人的粉云。“一花引得百花開”,緊接著,整個廖家鎮(zhèn)瓊花玉白,芳草千竹競發(fā),各類鮮花競相在風(fēng)中綻放張揚(yáng),黑石河水清澈透明,河流綠如藍(lán)。此時,鎮(zhèn)內(nèi)的原住居民,還有南來北往的游客,人人都身著一襲紅綠春衣,早已將廖家鎮(zhèn)的春天率先給擠翻了。他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尋覓詩詞里的“春歸處”,找尋廖家鎮(zhèn)的芳華與美顏。
廖家鎮(zhèn)因地理位置偏僻,至今仍保持著最初那份清純的原生態(tài)模樣,尚有唐宋明清所遺留下來的底蘊(yùn)與韻律,就藏在這座小鎮(zhèn)的街巷市井里,藏在百姓的尋常生活之中,廖家鎮(zhèn)人一直珍惜著、貯存著這些寶貴的遺存。
春天的黑石河水泛著碎銀般的光芒,柳絮掠過唐安廊橋斑駁的石欄,在青石板路上鋪就一層流動的“雪”。我站在廖家鎮(zhèn)字庫塔的陰影里,看著天元街的茶幌在風(fēng)中招搖,恍惚聽見三百年前馬幫銅鈴的清響。這座被黑石河水環(huán)抱的古鎮(zhèn),宛如一冊被歲月深深浸潤著的線裝書籍,每一頁都浸透著茶香與墨韻,每個轉(zhuǎn)角里都貯藏著半闋未盡的詞章。
青瓦上的時光折痕
通平街的穿斗木樓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次第蘇醒,榫卯咬合的梁架撐起明清的天空。若細(xì)看通平街的木樓,依稀可見梁枋上尚存“嘉慶三年重修”的墨跡,筆鋒遒勁如刀刻。檐角高懸著的銅鈴早已銹蝕成青綠色,風(fēng)過之時卻仍能搖出清越的聲響,仿佛在回應(yīng)著《蜀中廣記》中“鈴鐸傳音,以警晨昏”的舊制。街尾的豆腐坊里,石磨終日轉(zhuǎn)動,磨出白色的豆?jié){沿著石槽流入木桶,水汽氤氳中,老板娘輕哼著傳統(tǒng)的川西小調(diào):“三月采桑四月蠶,廖家女兒繡牡丹……”調(diào)子與明代《崇慶州志》中記載的民謠如出一轍。
輕輕撫摸過廖氏宗祠門前的石鼓,指尖觸及萬歷年間鏨刻的牡丹花紋,那些被歲月風(fēng)雨磨去棱角的雕花,依然還保持著當(dāng)初盛放之時的姿態(tài)。而鎮(zhèn)東邊山腳下的櫻花年年如約,粉云浮動間,恍惚看見李白策馬而過,衣袂帶起的花瓣飄落在杜甫墨汁未干的詩箋之上。
鎮(zhèn)西邊的木雕作坊內(nèi),老匠人正以柳刻刀雕琢一扇花鳥屏風(fēng)。案頭堆放著《營造法式》殘卷,紙頁間夾著祖?zhèn)鞯摹鞍俨輬D譜”。刀尖游走處,梅枝斜逸,雀羽輕顫,分明是宋徽宗《瑞鶴圖》的筆意。學(xué)徒捧著新斫的楠木匾額走過,匾上“耕讀傳家”四字尚帶木屑,卻已透出顏真卿楷書的筋骨。
正午時分,文武宮殘存的飛檐將日影切割成菱形光斑,灑在青苔斑駁的戲臺上。光緒年間的木刻楹聯(lián)上,“忠義千秋”的金漆早已褪色,卻仍能聽見川劇鑼鼓在虛空里的回響。轉(zhuǎn)角處的字庫塔靜立如禪,塔身磚縫里鑲嵌著光緒年間童生焚燒的殘稿,墨香與檀香在時光里釀成琥珀。
暮色悄然漫過天元街的雕花窗欞之時,房屋里面飄出唐代煎茶的松煙香。鎏金銀茶碾在青石臼中徐徐轉(zhuǎn)動,陸羽《茶經(jīng)》的韻律隨著茶湯蒸騰。但女主人手持茶筅擊拂的瞬間,建窯兔毫盞里涌起北宋的雪浪,茶沫勾勒的山水在盞壁流轉(zhuǎn),恰似蘇東坡在《試院煎茶》中寫就的那一片皎潔月光。
簫聲里的山河舊夢
戌時的更鼓驚起檐角銅鈴,鎮(zhèn)南邊不知何處,自柏樹林深處浮出一陣陣嗚嗚咽咽的簫聲,柏樹林深處的簫聲,原是一位白發(fā)老翁所奏。他少年時是鎮(zhèn)上讀過私塾的先生,如今守著祖?zhèn)鞯淖现窈崳糠暝旅髦贡悛氉砸袠浯底唷:嵐苌峡讨肮饩w丙申年制”的小篆,音孔邊緣已磨出包漿,卻比新簫更添蒼涼。老人說,這曲子是隨明末湖廣移民帶來的楚調(diào),歷經(jīng)三百余年早就已經(jīng)融入了川腔,如今從《華陽國志》也辨識不出它的來處。簫孔里流淌出來的是《鳳凰臺上憶吹簫》的調(diào)子,曲音漫浸過先人們開鑿的溝渠,與廖家鎮(zhèn)的古老傳說在水面交織。這簫聲流淌過千年,簫聲音頻中,顫落下的松風(fēng),驚醒了碑廊里顏真卿殘碑的墨魂。
子夜的月光慢慢地爬上鎮(zhèn)內(nèi)青瓦的瓦當(dāng),灶膛里的火光將庖廚的身影拓展在粉墻上。夜半的庖廚里,刀俎聲起時,掌廚的人手持傳統(tǒng)菜刀,刀刃劃出的弧線里藏著民國廿三年的月光。案板下的陶罐微微震動,罐中封存著自己在烈日下辛苦翻、曬、露、晾,釀制三年以上的豆瓣醬,醬色沉黑如墨,卻能在熱油中爆出赤金般的香氣。老板娘舀一勺醬倒入鐵鍋,霎時間,整條街巷都沉浸在《蜀都賦》中所言的“鼎中之變,精妙微纖”的滋味里。葉耳粑也在青花瓷盤里堆壘成玲瓏寶塔,鮮咸無比;豬油滲入三百六十層豆腐皮的褶皺里,這恰好是《隨園食單》里走失的章節(jié)。
寅時的梆子聲敲碎了月明星稀的殘夜,茶鋪的鋪板門“吱呀”作響。古楠、銀杏等千年古樹的影子投射在茶桌上,氤氳霧氣里浮動著茶馬古道的鈴音。廖家鎮(zhèn)的早餐,引得外地游客格外好奇,這里簡直就是人間神仙快活之地,喝的是牛奶、豆?jié){;吃的是油條、大餅;擺的是家國大事與平淡生活;談的是書畫和文藝。早餐店內(nèi),抑或爺孫,抑或父子,追著老一輩人的步子,一筆一畫向前徐行。吃早點時,外地客人不小心碰響杯盤碗盞的聲音,瞬間驚飛起了梁間停憩的“呢喃”燕子,端上餐桌松軟、晶瑩亮白的包子上有著十八個褶皺,鮮潤膠彈,直接入喉,正合《揚(yáng)州畫舫錄》里記載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褶皺。
褶皺里的密碼
唐安廊橋的石階上,留著深淺不一的凹痕,那是清代獨輪車經(jīng)年累月碾過的印記。橋墩縫隙中生著一叢野蘭,根須纏繞著一枚銹蝕的銅錢,錢文依稀可辨“嘉靖通寶”。鎮(zhèn)中老者說,這橋曾是“湖廣填四川”時廖氏先祖所修建,橋下埋藏著從楚地帶來的五色土,故而黑石河的水浸染了湘音的溫軟。
清明的紛紛細(xì)雨打濕了唐安廊橋的石獅子,鬃毛里的水痕漫漶成八大山人的墨跡。碉樓箭窗透進(jìn)的光束中,浮塵勾勒出“湖廣填四川”的遷徙路線。廖氏族譜的蟲蛀處,藏著張獻(xiàn)忠江口沉銀的秘語,而黑石河底的卵石,仍然清楚地記得李冰父子開鑿湔江時的號子。
古戲臺的藻井原繪有二十八星宿圖,如今只剩北斗七星尚存朱砂殘彩。戲臺下的地窖里,堆放著道光年間的戲箱,箱中戲服雖已褪色,但金線繡的蟒紋仍隱隱生光。最底層的木匣中珍藏著一冊手抄本《廖家鎮(zhèn)志》,扉頁題記著“宣統(tǒng)二年修”,內(nèi)文記載:“鎮(zhèn)西有木工世家,善雕花板,曾為成都青羊?qū)m制三清殿藻井,其紋如云水,叩之有金玉聲?!?/p>
小滿那日,我在古戲臺的藻井下發(fā)現(xiàn)半截同治年間的戲單。泛黃的宣紙之上,川戲《秋江》的唱詞與蟲蛀的洞眼構(gòu)成新的曲譜。忽然懂得,這座古鎮(zhèn)本身就是一出動人心魄的折子戲,每一塊城墻磚都是未寫完的唱本,每一道瓦當(dāng)雨痕都是工尺譜里的拖腔。
在這里的長街小巷只需隨便找一個店鋪一坐,無須多言,就能完全沉浸其中,品茗、聞香,靜候光陰流轉(zhuǎn)。廳堂是四百多年前的建筑,你此時的身心亦是四百多年前的回響。被絲竹之音、芳華之氣包裹著,搖晃著。琴簫合奏、長吟短唱,一次次陶醉撫弄著情緒與心弦,會令人一時難以走出左琴右書的空間,不想再走進(jìn)喧囂的街頭。恰如窗外那枝青梅的花期,始終彌漫著不肯褪去的幽香。
夕陽將廖家鎮(zhèn)的老街渲染成一片耀眼的銅色之時,我站在字庫塔頂層的風(fēng)鈴旁??茨荷械拇稛熍c黑石河霧靄交融,忽然明白人們口中所說的“錦繡江山”,原來就是先祖?zhèn)兊霓r(nóng)具與耒耜織就,就是唐宋的茶碾與明清的墨錠繡成。那些在雕花窗欞間流轉(zhuǎn)的時光,那些沉淀在茶湯里的山河舊夢,終將在這黑石河的細(xì)語柔波里,醞釀成永不褪色的春天。
繡娘手中的千年絲絡(luò)
未時三刻,鎮(zhèn)北繡坊的織機(jī)聲漸密。老繡娘坐在花窗前,銀針引著蜀繡的絲線,在緞面上勾勒出“芙蓉錦鯉”“熊貓戲竹”“韓熙載夜宴圖”??嚰苓叺闹耋突j里堆著湘繡的劈線、蘇繡的絨絲,但她說:“廖家的繡法不同,針腳要藏進(jìn)《考工記》的‘三絞三編’,一針一線都得對得上《天工開物》的經(jīng)緯?!?br/>
繡繃上漸次浮現(xiàn)出黑石河的春水、字庫塔的飛檐,甚至唐安廊橋石獅的須髯。忽而針尖一轉(zhuǎn),繡出一行小楷:“乾嘉年間,廖氏女紅甲蜀中”。坊主捧出一卷殘破的《繡譜》,紙頁間夾著光緒帝大婚時宮中賞賜的繡樣,金線雖暗,鳳目仍灼灼如生。
繡坊后院的染缸中,靛藍(lán)汁液正“咕嘟”冒泡。老板娘從陶罐中舀一勺明礬水,輕輕點入缸中,水面頓時泛起孔雀翎般的漣漪。她說這染法傳自苗疆,但配方早被廖家鎮(zhèn)的匠人改進(jìn)過——添了黑石河畔的蓼草、西山巖縫的赭石,故而染出的布匹“雨過天青色,暮染鴉青濃”,恰如王安石詩中的“染云為柳葉,剪水作梨花”。
繡娘腕間的銀鐲雕刻著“百年之前的制造”的字樣,鐲子碰撞時,“叮叮”聲與織機(jī)節(jié)奏相和。她笑道:“這鐲子原是祖母的嫁妝,當(dāng)年她用同樣的銀針,繡過抗日將士的旌旗?!毖粤T,指尖輕挑,一根金線忽而化作朝陽,照亮了緞面上沉睡的古鎮(zhèn)。
河燈照見的古今長卷
尤記得上元夜,黑石河漂起千百盞河燈。蓮瓣形的燈座上寫著祈福的墨字,燭光搖曳中,恍若星河墜入人間。孩童們追逐著燈影奔跑,卻不知這些燈芯里摻了松脂與檀粉,燃燒時有淡淡的香氣溢出,恰似《東京夢華錄》中汴河燈會的舊俗。
河燈順流而下,至唐安廊橋時,被橋墩輕輕截住。燈影映在水面,與廊橋的倒影交疊成一幅流動的《清明上河圖》。忽有一老者撐船慢慢悠悠而來,船頭高懸一盞魚形燈,燈上繪著“乾隆五十年廖記造”的款識。他撒下一網(wǎng),撈起的卻不是魚蝦,而是前朝沉落的銅鏡、碎瓷與半枚開元通寶。
放河燈的老者原是鎮(zhèn)上一個退休的老教師,退休之后以修補(bǔ)古書籍為業(yè)。他的船艙里堆放著《崇慶州志》的殘卷、民國年間的賬本,甚至有一冊用廖家鎮(zhèn)土紙抄錄的《華陽國志》。他說:“黑石河的泥沙里埋藏著半部四川史,每盞河燈都是一頁浮出水面的注腳?!?/p>
子時,河燈漸次熄滅了,唯有一盞鶴形燈漂至字庫塔下,久久不沉。塔中守夜人輕聲道:“這燈里藏著光緒年間一位舉人的心愿——‘愿持三尺劍,筆掃千軍墨’??上K生未第,只留得一塔殘稿?!毖粤T,塔頂風(fēng)鈴驟響,驚起一群夜鳥,翅影掠過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河面,將最后一點燈火揉碎成粼粼的銀星……
作者簡介
李志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郫都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在《當(dāng)代文壇》《青年作家》《城市地理》《環(huán)球人文地理》《西南軍事文學(xué)》《草堂》《遼河》《朔方》等全國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有多篇文學(xué)作品被《當(dāng)代四川散文大觀》《筆底波瀾——四川省記者散文隨筆選》收錄。曾獲得成都市人民政府第五屆“金芙蓉文學(xué)獎”等各類文學(xué)獎項20多次。有作品被選為高中語文閱讀試卷。
編輯|王靜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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