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面試本該和往常一樣,直到我看到了他胸前別著的那枚小小的銀質長命鎖。
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父親在即將倒閉的磚廠廢墟里,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男嬰。他的脖子上,就戴著這樣一枚長命鎖。
父親為了收養這個孩子,幾乎花光了準備開店的全部積蓄。當時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瘋子,可他卻說:"不是我救了這個孩子,是這個孩子救了我。"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杭城的秋天總是這樣,一場秋雨一場寒。窗外的梧桐葉子飄落,仿佛在提醒著時光的流逝。
我坐在浙東醫院外科主任辦公室里,翻看著今天要面試的應屆生簡歷。作為新一任外科主任,每年秋招都是我最忙的時候。但今天這份簡歷,卻讓我的手微微發抖。
"聶瑞陽,男,24歲,北京協和醫學院畢業,專業第一,曾獲得'未來醫學之星'稱號......"簡歷上的照片顯示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但讓我心神不寧的,是那張照片上隱約可見的一枚銀質長命鎖。
那枚長命鎖,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那時我剛考上大學,父親剛從國企下崗,為了一家人的生計,他準備開一家小店。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攢了十萬塊錢。
"老陳,你這個店面選得不錯,等裝修好了,生意肯定紅火。"鄰居王叔經常這樣鼓勵父親。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父親去城郊的廢棄磚廠收最后一批舊磚,準備用來裝修店面。母親不放心,讓我去接他。我打著傘,踩著泥濘的路,遠遠就看見父親的身影。
"爸,差不多得了,雨太大了!"我沖著他喊。
父親卻像沒聽見似的,突然蹲下身子,在磚堆里翻找著什么。我走近一看,差點驚叫出聲——一個紙箱里,躺著一個嬰兒。
孩子裹在一條薄薄的毛巾里,脖子上戴著一枚銀質長命鎖,上面刻著"平安喜樂"四個字。他大概被雨水澆醒了,正小聲啼哭著。
"爸,這......"我話還沒說完,父親已經脫下身上僅有的那件雨衣,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孩子。
"叫救護車!快!"父親的聲音異常堅定。
那一夜,我們在醫院的走廊里足足等了六個小時。醫生說,孩子得了重感冒,還有些脫水,但沒有生命危險。
"這孩子,我要了。"當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母親第一個反對:"你瘋了嗎?咱家本來就不寬裕,你那十萬塊錢是準備開店的啊!現在政策這么嚴,領養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開店可以再等等,但這孩子等不了。"父親的態度出奇地堅決,"你沒看見嗎?這孩子,和我們家老大(我的弟弟)一樣大......"
母親突然不說話了。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我的弟弟,在兩歲那年因病夭折了。那件事對父親的打擊很大,再加上后來下崗,他一度陷入深深的抑郁。
接下來的日子,我見證了父親是如何為了這個孩子東奔西走。派出所、民政局、醫院,他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只為給這個孩子一個合法的身份。
那筆準備開店的錢,很快就花得七七八八。奶粉、尿布、藥品,樣樣都要花錢。父親重新回到工地搬磚,母親白天在菜市場賣豆腐,晚上回來照顧孩子。
"老陳家是不是傻了?大學都考上了,還要為個不知道哪來的野孩子掙扎!"街坊鄰居議論紛紛。
但父親只是笑笑:"不是我救了這個孩子,是這個孩子救了我。"
那時我還在氣頭上,覺得父親太過感情用事。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無意中聽到父母的談話。
"老陳,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咱們家老大的影子?"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
"不全是。"父親沉默了一會說,"你記得我剛下崗那會兒嗎?整天覺得自己沒用,差點......"說到這里,父親的聲音有些發抖,"可是這個孩子的出現,讓我覺得老天爺又給了我一次機會。你看他多乖,多懂事......"
確實,聶瑞陽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三歲就會自己穿鞋,四歲能幫母親擇菜,上小學后更是樣樣都讓大人省心。他特別粘父親,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工地上,給父親送水。
"叔叔阿姨們都說我是撿來的,是不是真的啊?"有一天,七歲的瑞陽突然這樣問父親。
工地上的空氣突然凝固了。父親蹲下身,輕輕擦去瑞陽臉上的淚水:"是啊,你是我在磚廠撿到的。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聽見有小貓叫,過去一看,原來是你。"
"那......那我的親生父母呢?"
"他們把這個留給了你。"父親指了指瑞陽脖子上的長命鎖,"這說明他們也是愛你的,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記住,從我撿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兒子。"
那天晚上,我看見瑞陽把那枚長命鎖擦得锃亮,然后鄭重其事地戴在胸前。從那以后,這枚長命鎖就成了他的命根子。
為了供瑞陽上學,父母拼命工作。母親的手常年泡在豆腐水里,裂得像樹皮一樣粗糙。父親的腰總是彎著,連站直的時候都帶著點弧度。但每當瑞陽拿回優異的成績單時,他們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你猜瑞陽為什么總是考第一?"有一次母親神秘兮兮地問我。
"因為聰明唄。"
"不全是。"母親指了指隔壁房間,"你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燈下寫什么嗎?感恩日記!他說要用優秀的成績來報答我們。"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父親說的"不是我救了這個孩子,是這個孩子救了我"這句話。瑞陽不僅給了父親重新振作的勇氣,更用他的懂事和優秀,治愈了這個家庭失去親生兒子的傷痛。
高考那年,瑞陽考上了北京協和醫學院。全村的人都沸騰了,紛紛來道賀。當年那些說閑話的鄰居,這時候都說:"還是老陳有眼光,看看人家孩子多出息!"
臨行前夜,瑞陽跪在父母面前:"爸,媽,這些年苦了你們。等我以后當了醫生,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
父親扶起他,聲音哽咽:"好好學醫,以后多救些人,這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
"聶瑞陽同學,請進。"
我的思緒被秘書的聲音拉回現實。推門進來的年輕人穿著筆挺的西裝,目光堅定而溫和。他的胸前,那枚長命鎖在日光燈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二十年了,那枚長命鎖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面試過程中,瑞陽談到了他選擇外科的初衷:"我在協和實習時,遇到一個被遺棄的重癥兒童。所有人都說他救不活了,但我的導師卻說'每個生命都值得被給予第二次機會'。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貴。"
他說這些時的神情,和當年的父親如出一轍。
"聶同學,最后一個問題。"我指了指他胸前的長命鎖,"這枚掛墜,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這是我的命根子,也是我的信仰。它提醒我,生命中最美好的相遇,往往始于一場看似偶然的善意。"
我的眼眶濕潤了。二十年前父親在雨夜里撿到的那個棄嬰,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滿懷理想的年輕醫生。
"好,面試結束。"我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歡迎加入我們醫院。對了,我們外科最近剛好在籌建一個'新生兒救助基金',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與?"
他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嗎?這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走出醫院,秋雨已經停了。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
"爸,還記得您說過的那句話嗎?不是您救了那個孩子,而是那個孩子救了您。"
"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今天我終于明白了,您不僅救了一個孩子,還救了一個未來的醫生。他會用他的雙手,去延續這份善意,給更多的生命第二次機會。"
電話那頭,父親沉默了許久,然后輕聲說:"傻孩子,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啊。記得帶他回家吃飯,你媽包的餃子,還是他小時候最愛吃的韭菜餡的......"
掛了電話,我望著窗外的梧桐樹,秋葉紛紛揚揚地落下,卻不再讓人感覺蕭瑟。那個被遺棄的生命,在父親的愛護下不僅活了下來,還將繼續傳遞著這份愛與希望。
這大概就是父親所說的生命的意義——當我們給予一個生命第二次機會的時候,獲得重生的,又何止那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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