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作家在創作過程中發揮了天才,卻有些想不開,自殺身亡。人們似乎并不喜歡他們,而是喜歡一些活著的作家,或者喜歡那些壽終正寢的作家。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
從主流意識形態方面來看,自殺的人不會被提倡,也不會被冤枉。似乎他們成了懦弱的人,不能承受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不能負重前行,也不會顧及周圍的親戚朋友,就自己了結了生命。倘若自殺是一種社會行為,那么這種行為就會主動斷絕自己和親戚朋友的關系,顯得懦弱而又自私。倘若每個人都這樣,那么社會文明將會受到摧殘,甚至整個人類群體都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不會再有文明的進步。自殺是不被提倡的,但一些作家的自殺有深刻的社會原因,并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懦弱導致的。偉大的作家總是把自己和整個時代聯系起來,把自己和國運聯系起來,也是知識分子的良心所在。屈原跳汨羅江自殺,是他把自己和國家命運聯系起來的結果,當他的祖國楚國滅亡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希望,就投水自盡了。屈原的作品似乎流傳下來的不是很多,人們更喜歡唐詩宋詞,似乎不太喜歡他的《離騷》。除了香草美人的文學傳統流傳到后代,他的《離騷》原文卻并不一定被很多人喜歡。看一看屈原的文學魅力大,還是李白、杜甫的文學魅力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古代自殺的作家大多生活境遇不好,尤其是仕途不暢,被皇帝不待見,最終走上了絕路。
古代作家大多要走仕途,因為他們是知識分子,而且很多都是出自農民的家族,靠家族三代以上人的努力來供養,倘若不能做官,就不能光宗耀祖,也會辜負家族的希望。隋唐以前沒有科舉考試制度,民間讀書人要到權貴家里做門客,為權貴出謀劃策,立功之后才可以接受封賞。他們把權力看得比較重,而且要立志獲得權力,躋身權貴階層。隋唐以后有了科舉考試制度,民間讀書人要通過科舉考試來做官,考中之后就可以做官,考不中就還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做了官的書生要遵守官場潛規則,而不能只是標榜自身清廉,也不能完全把自己和國運聯系起來。大多數官員都按照官場的潛規則運作,層層加稅,行賄受賄,吃了原告吃被告,只有這樣才能順利升遷,才能做更大的官,獲得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但官員都喜歡拉幫結派,會出現官場內部的派系斗爭,一旦有的官員被拋棄,就會被貶官,甚至一貶再貶,永遠不能回到朝廷。在受到權力系統拋棄的時候,官員一般會形單影只,感覺內心失落,當然會有自殺的行為。
武王滅商之后,商場的兩個臣子伯夷和叔齊到首陽山采薇而食,恥食周粟,最終餓死在首陽山,算是抱節守志的典范。屈原在《橘頌》中頌揚二人的精神。魏晉名士嵇康因拒絕與司馬氏合作而遭到構陷,臨刑前彈奏《廣陵散》,嘆“《廣陵散》于今絕矣。”其實是一種主動自殺,只不過借司馬昭之手來完成而已,體現了士人對自由精神的堅守。“初唐四杰”之一的盧照鄰手足殘疾,自悲時運,自沉潁水而死,卻寫出了“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等佳句。明代的李贄是官員、思想家、文學家、史學家,泰州學派的一代宗師,著有《焚書》、《續焚書》、《藏書》等。他寫詩道:“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我今不死更何待?愿早一命歸黃泉。”他晚年往來南北兩京等地,被誣下獄,獄中奪剃須刀自刎死。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的最后一章專論李贄說:“李贄的悲劇不僅屬于個人,也屬于他所生活的時代。傳統的政治已經凝固,類似宗教改革或者文藝復興的新生命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孕育。社會環境把個人理智上的自由壓縮在極小的限度之內,人的廉潔和誠信,也只能長為灌木,不能形成叢林。”清末的官員、學者梁濟快要過60歲生日的時候,問兒子梁漱溟:“這個世界會好嗎?”正在北京大學當哲學教授的兒子回答說:“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梁濟說:“能好就好啊!”說罷他離開了家。三天之后,梁濟在北京積水潭投水自盡。他在遺書中寫道:“國性不存,國將不國。必自我一人殉之,而后讓國人共知國性乃立國之必要……我之死,非僅眷戀舊也,并將喚起新也。”清末學者王國維在頤和園長廊,奮身一躍于魚藻軒前,投湖自盡。遺書開頭寫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
后代在文革期間自殺的作家有老舍和傅雷,后來又有自殺的詩人顧城和海子。當然還有其他自殺的作家,但大多不會受到很大的關注,而那些活著的作家或者壽終正寢的作家卻可以受到極大的關注。自殺似乎是一種心理疾病,不會被主流意識形態提倡。但作家是知識分子,容易把自身的命運和國運聯系在一起,和時代發展聯系在一起,當他們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就有可能自殺身亡。尤其是他們受到侮辱的時候,諸如老舍和傅雷一樣的作家,人格受到侮辱,就要以死明志。當然不會顧及親朋好友的感受,因為當時親朋好友已經和他們劃清了界限,讓他們獨自去承擔苦難。他們看不到希望,才會自殺,而不是平白無故就去自殺。古代的知識分子有著士的文化精神,會以身殉道,以身殉國,以身殉文化。當他們精神不能突圍的時候,處在時代的矛盾之中,就會走向自殺的道路。顧城的自殺是因為家庭經濟不好,而精神層面又失去了希望,出現了精神分裂癥。海子的自殺也有精神方面的原因,但和時代特征有關系,也和詩人思想的純潔性與社會的現實距離太遠有關系。
由此來看,人們不太喜歡那些自殺的作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主流意識形態提倡人們勇敢地戰斗,奮勇拼搏,而不是逃避式地自殺。主流意識形態從來沒有犯錯,或者犯了錯從來不會承認錯誤,當然錯的只是那些自殺的作家,而且他們本人以及作品并不一定受到人們的廣泛歡迎,即便有一兩個受到了人們的關注,也僅僅是文化上的現象,是個人行為,而不是他們的群體受到普遍的關注。魯迅曾經說過:“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自殺的作家以生命為代價,為文化困境做了助腳,卻往往被人們遺忘,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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