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的超市像一塊被陽光烘得松軟的面包。冷氣嗡嗡作響,貨架上的打折標簽像金箔一樣晃眼,我推著購物車漫無目的地游蕩,直到一聲中氣十足的訓(xùn)斥刺破了這片慵懶。
“你這熊孩子,蜂蜜都遞到嘴邊了還挑三揀四!”
循著聲音望去,一位穿碎花襯衫的老奶奶正對著貨架上的毛絨熊“訓(xùn)話”。她左手叉腰,右手舉著罐椴樹蜜,玻璃瓶在頂燈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恰好落在玩具熊紐扣縫的眼睛上。
幾個穿奧特曼T恤的小孩哧哧偷笑,穿圍裙的理貨員踮腳張望,收銀臺后的阿姨甚至?xí)和A藪叽a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荒誕的場景粘住了。
我湊近細看,貨架上立著塊廣告牌:“會說話的智能熊!陪伴孩子成長!”畫面里的棕熊揮著毛爪子,電子屏循環(huán)播放它扭屁股跳舞的動畫。
“奶奶,這只是個玩具……”穿藍制服的年輕店員小跑過來,胸牌上的“實習(xí)生”三個字跟著一晃一晃。
“廣告里說它會說話!”老奶奶的銀耳墜顫巍巍指向電子屏,“上禮拜我孫子看動畫片,這熊還在里頭背唐詩呢!”
店員苦笑著按下熊背后的開關(guān),塑料爪子里突然傳出機械童聲:“你好呀,要和我玩捉迷藏嗎?”
圍觀人群發(fā)出低低的驚嘆。老奶奶卻把蜂蜜罐往熊鼻子下一懟:“快告訴它,熊最愛吃蜂蜜!”
店員的手指僵在開關(guān)上,額角沁出汗珠。貨架旁的電子屏突然閃了閃,玩具熊的電子音陡然變調(diào),沙啞的聲線竟有七分像老奶奶的方言腔:“你這孩子!蜂蜜要買有機的!”
超市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理貨員手里的膨化食品袋啪嗒落地,小孩的棒棒糖從嘴里掉出來,而我死死咬住腮幫才沒笑出聲——那只熊的肚皮縫線處,分明露出一截改造過的黑色電線。
老奶奶愣了足足三秒,忽然拍著膝蓋大笑:“哎喲!這熊崽子成精了!”她一把將熊摟進懷里,蜂蜜罐哐當扔進購物車,“得帶回家讓我孫子教它背《憫農(nóng)》,看它還敢不敢浪費糧食!”
結(jié)賬時,我瞥見她的推車里除了熊和蜂蜜,還有袋印著“兒童鈣片”的糖果。收銀員憋著笑掃碼,老奶奶卻掏出手帕,仔細擦了擦熊耳朵上蹭到的灰。
暖黃的晨光從玻璃門外漏進來,給她的白發(fā)鍍了層金邊。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外婆,她總把電視機遙控器當手機,非要“打電話給月亮里的嫦娥”。那些被時光揉皺的記憶,此刻卻在這個荒誕的清晨舒展開來,鮮活如蜂蜜罐上滾落的水珠。
走到停車場時,聽見兩個店員躲在貨架后嘀咕:
“王哥昨晚又亂改促銷樣品了吧?”
“噓……那熊本來要返廠的,他非說加個方言程序能吸引顧客……”
我回頭望了望超市。玻璃櫥窗里,另一只玩具熊正沖著陽光揮舞爪子,電子屏上的廣告詞不知何時變成了:“會頂嘴的熊孩子,治愈你的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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