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9月，武漢市武昌區(qū)糧道大巷籠罩在一片沉悶的暑氣中，“大鼎昌油醬店”門外圍著幾名看熱鬧的民眾。

近來數(shù)日，每天都有幾名刑警在店里搜羅著什么。

據(jù)說這油醬店老板是個犯了大案的反動分子，9月中旬，這家店還在正常營業(yè)，看不出任何不尋常。沒想到9月19日一夜之間老板一大家子全部消失了。

“大鼎昌油醬店”被貼了封條，專案組先是將這店內(nèi)的家具物品全部清空，店堂內(nèi)的油缸、醬缸逐一挪開查看，廚房的灶臺、水缸，后院雜物小屋的堆積物都搜索了一遍，鹽池中的食鹽被鏟出檢查池底。

隨即他們在店里敲敲打打，櫥柜、箱籠全被搬動，床鋪拆解，地面墻壁無一遺漏。

然而，專案組竟然一無所獲，每一位偵查員累得頭昏腦脹，疲憊又沮喪。

一無所獲的專案組正準備離開之時，走在最后偵查員姜志曦突然盯著一面墻發(fā)愣。

他猛然驚呼：“不對勁，這片爬山虎不對勁！”

這一聲喊，直接讓案件扭轉局勢，直至真相大白。

01

“大鼎昌油醬店”的老板名為仲以川，字必誠，湖北孝感人，44歲。

此人說起來還是一名反“一貫道”的積極分子，一直配合政府現(xiàn)身說法，揭露“一貫道”黑幕，仲以川因表現(xiàn)積極，受到過政府表揚。

而他積極表現(xiàn)的背后，卻暗藏著極大的禍心。

事情的起因追溯到當年5月上旬。

武漢市公安局截獲了一封密信，署名“段洛”，寄往香港“躍字第091信箱”。

信中以明礬水寫就，內(nèi)容提及一個名為“善福會”的幫會組織，聲稱掌握一定實力，“愿為某方效力”。

這個信箱是臺灣電臺對大陸廣播中公布的聯(lián)絡地址，收信方為臺灣特務機關。

“善福會”到底是什么來頭？

警方早前破獲的“一貫道”反動會道門案件中，曾有材料提及1948年春，“一貫道”總壇主從成都來武漢“巡視道壇”時，提出在“一貫道”下創(chuàng)建分支“善福會”，并已在四川、湖南啟動，湖北亦可效仿。

武漢公安將此情上報中南公安部，獲批密切關注，必要時展開專案偵查。

市局政保處隨即將密信恢復原樣寄往香港，同時監(jiān)聽臺灣敵臺廣播。

一周后，敵臺開始呼叫“段洛”，雙方建立聯(lián)系。

武漢市公安局遂決定組建專案組，針對“善福會”反革命案件展開調(diào)查。

由于信件郵戳顯示“段洛”在武昌區(qū)，時任武漢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的朱滌新親自拍板組建專案組，案件的嚴重性甚至驚動了中南公安部部長楊奇清。

專案組一共六名偵查員，組長為汪清德，專案組成員中三人來自武昌區(qū)公安局政保科，其余三人來自市局政保處。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查找，專案組才確認“段洛”真名為仲以川，是“大鼎昌油醬店”老板。

仲以川的人生經(jīng)歷頗為復雜。

幼年隨父母遷居武漢，少年時在武當山做過五年道士，習得一身拳腳功夫。

下山后，他當過小販，做過警察，還考入南京國民黨憲兵學校，結業(yè)后擔任兩年憲兵，因違紀被開除。

回到武漢，他在武昌開設了“大鼎昌油醬店”，娶妻成家，生下兩個兒子。

1942年，他加入“一貫道”，憑借武當山學來的技藝和江湖伎倆，蒙蔽徒眾，為組織擴張立下汗馬功勞。然而，1947年，他卻公開宣布退出“一貫道”，登報聲明與之勢不兩立，并揭露其欺騙手段。

新中國成立后，他非常配合人民政府，帶頭認購愛國公債，捐款慰問志愿軍。

背地里，他暗中籌劃組建反動會道門“善福會”，以“段洛”的化名與臺灣特務機關勾連。

專案組通過監(jiān)聽敵臺發(fā)現(xiàn)，臺灣方面對“段洛”極為重視，頻頻在廣播中熱情回應，給予鼓勵，甚至宣布為其存入報酬于香港銀行，歡迎隨時領取。

半個月前，敵臺再次呼叫“段洛”，要求“善福會”配合“韓戰(zhàn)”，在大陸制造“若干動作，造成政治影響”，并承諾提供活動經(jīng)費。

仲以川迅速回應，表示“積極響應號召”。

專案組得到情報之后，立刻向上級請示抓捕仲以川，因為一旦“善福會”開始行動，必然會釀成嚴重的后果。

中南公安部很快批準。

汪清德生性謹慎，9月19日抓捕當天，他事先安排偵查員紀小果和任忠化裝監(jiān)視，確認目標全家已歇息，無外人進出。

“大鼎昌油醬店”僅是一個半門面的夫妻小店，前店后家，無雇員無學徒，汪清德經(jīng)過仔細分析，確定六人專案組足以勝任抓捕任務。

他下令行動：由一名偵查員潛伏于店鋪后方小河對岸的石橋，防止目標從水路逃遁或銷毀罪證，其余人員從正面進入。

準備就緒，偵查員張錦城上前敲門，里面毫無動靜。連敲數(shù)次，仍無回應。

汪清德注意到鄰家已有燈光亮起，擔心動靜過大，遂命一人繞至后院，砸碎玻璃跳窗而入，迅速打開前門讓眾人進入。

然而，店堂與住家皆寂靜無聲。

汪清德心頭涌起不祥預感，命人分頭搜查前后房間，竟空無一人。

廚房、后院雜物小屋亦無人影。

紀小果和任忠急得滿頭是汗，搬梯上屋頂查看，卻也徒勞無功。

事實擺在眼前：仲以川全家四口，在嚴密監(jiān)視下憑空消失。

汪清德當機立斷，下令搜查罪證，結果令人沮喪：所有現(xiàn)鈔、貴重物品不翼而飛，櫥柜箱籠中僅剩舊衣老賬，連那臺收聽敵臺的十七燈收音機也不見蹤影。

抓捕行動以失敗告終。

汪清德，這位老八路出身、久經(jīng)政治保衛(wèi)工作的硬漢，頭一次遭遇如此窘境。

他強壓震驚，命眾人返回武昌區(qū)公安局駐地，隨即向市局值班領導匯報。

值班者正是局長朱滌新，這位1927年投身革命的老干部聽聞后勃然大怒，在電話中詳細詢問后下令：專案組六人即刻起不得離開區(qū)局，需待命接受命令，禁止任何單獨活動。

汪清德向專案組成員傳達指令，大家默然無語，心知此等失誤必將引來組織審查。

清晨四時，朱滌新親自趕到區(qū)局。他在接報后第一時間下令全市五個城區(qū)局布控，出動警力巡查旅館、浴室、車站、碼頭等場所。

專案組六人都有泄漏抓捕行動的嫌疑。

朱滌新召集專案組面談，查閱各人書面材料，確認除紀、任二人外，其余四人行動期間始終在一起，無可疑之處，遂命汪清德徹查紀、任二人情況后上報。

抓捕失利后的幾個小時，武昌區(qū)公安局專案組駐地內(nèi)氣氛凝重。

汪清德迅速展開對紀小果和任忠的審查。

這兩人均為山東貧農(nóng)出身，參加革命已有七八年，一個曾是武工隊成員，一個在縣大隊效力，抗戰(zhàn)勝利前夕隨部隊編入八路軍。

之后，他們輾轉東北、天津，參與城市接管和公安工作，武漢解放后調(diào)至此地，分配在原“武漢市人民政府公安總局武昌局”第一分局從事政保工作，近期調(diào)整至武昌區(qū)局政保科。

兩人根正苗紅，履歷清白，審查中未發(fā)現(xiàn)泄密可能。

汪清德與他們分別談話，了解行動當晚的監(jiān)視細節(jié)：紀小果化裝成乞丐，守在“大鼎昌”后方小河石橋上，監(jiān)視水路；任忠扮作賣菱角的鄉(xiāng)下人，蹲守店鋪一側橋下，負責正面觀察。

兩人位置分布合理，且能通過暗號及時聯(lián)絡，審查細節(jié)無懈可擊。

汪清德完成書面報告，上報領導后獲批，兩人繼續(xù)參與偵查。

全市布控至上午七時，均無發(fā)現(xiàn)。

八時，市局決定：原專案組繼續(xù)偵查，迅速查明抓捕失利真相，抓獲仲以川。

專案組稍松一口氣，隨即商討下一步行動。

02

仲以川全家四口會不會在感覺到危機之后連夜逃走呢？

紀小果和任忠都給予否認。

水陸兩路均被盯死，一大家子動靜這么大，不可能從街道或后河逃脫。

如果他們真的已經(jīng)逃走，那么極有可能是店鋪內(nèi)部存在隱秘通道，或翻越與鄰居間的圍墻后脫逃。

于是，眾人再次前往“大鼎昌油醬店”，撕開封條進入，展開細致勘查。

這次搜查，兩側鄰居的圍墻也被重點關注。

后院墻上爬滿爬山虎，層層疊疊的綠葉毫無攀爬痕跡，墻體完好無損，嫌疑人翻墻的可能性被排除。

專案組沒有搜尋到有用線索，轉而檢查兩側鄰居房屋。

左側是糕團鋪子，老板姓金，體態(tài)臃腫，和氣可親，店鋪格局與“大鼎昌”相似，前店后家，粗略查看無異常。

右側原是已經(jīng)空置的煙紙店。

煙紙店原來的老板名為陳得富，因歷史問題在鎮(zhèn)反運動開始后畏罪自殺，家眷回鄉(xiāng)，房子空置數(shù)月。

老板自殺，煙紙店就成了“兇宅”，無人問津。

一直到兩周前，突然有人想要租下來開飯館兼包飯作坊，正進行裝修。

偵查員敲了門，片刻后，一名30多歲的麻臉男子應門。

這男子得知是公安局來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不過還是將偵查員引入了屋內(nèi)。

店堂內(nèi)原柜臺、櫥柜都拆了，堆于角落，看起來裝修已經(jīng)進行了一陣子了。

后院中，兩個鄉(xiāng)下漢子正化石灰，池中白氣升騰，嗆鼻氣息撲面而來。

檢查下來，店內(nèi)與左側糕團鋪無異，沒有可疑之處。

專案組返回駐地時已過午飯時間，食堂特意留飯，并按領導指示加了葷菜。

然而大家一無所獲，沒有心思吃飯，個個神色陰郁。

汪清德見狀，勉勵幾句，帶頭動筷，氣氛才稍有緩和。

飯至半途，偵查員張錦城仍食不下咽，汪清德問了問，張錦城眨眼道：“哦！不是我想不通，而是有點兒走神了。”

張錦城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很疑慮，他對同志們說：“煙紙店白天閉門裝修，是否隱藏與案件相關的秘密？”

汪清德點頭認可，眾人匆匆用餐完畢，再次趕往“大鼎昌”。

路上，汪清德與張錦城商議，此行暫不驚動隔壁，先在“大鼎昌”查看，留兩人在外暗中留意。

店鋪面積有限，前兩次勘查幾乎掘地三尺，眾人僅作例行巡查，準備轉向隔壁。

偵查員姜志曦走在最后，離開后院時無意瞥向左側圍墻一角的爬山虎，目光定住。

之前勘查時，藤蔓尚郁郁蔥蔥，現(xiàn)在這一片爬山虎已經(jīng)有些萎靡了。

他喊住大家，走近撥開葉片：墻面已非平整石灰墻，而是一個用磚頭粗糙堵住的窟窿！

專案組迅即反應，決定控制隔壁裝修匠人。

敲門無應，果斷破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

從墻洞推斷，昨晚抓捕前，“裝修匠人”已挖通墻體，潛入“大鼎昌”，殺害或綁架仲以川全家四口，再通過墻洞轉移至隔壁。

汪清德提議兵分兩路，分別在兩處再細查。

很快，偵查員發(fā)現(xiàn)，“大鼎昌”后院平房與圍墻交界處，泥墻下發(fā)現(xiàn)幾滴幾不可辨的血跡。

鄰居也告訴專案組，抓捕行動前后，他們都沒有聽見異常動靜。

專案組斷定：仲以川全家已遇害，且尸體還在這兩家店鋪之內(nèi)，并沒有運走。

屋內(nèi)外搜查無果，專案組推測兇手可能在專案組離開后，將尸體綁重物沉入后河。

遂聯(lián)系派出所，借工具并召集治安積極分子，用門板代舟打撈，折騰一小時未果。

此時，有人突然提及上午見“匠人”化石灰，疑尸體藏于石灰池，用竹竿探查亦無異物。

汪清德詢問張錦城意見，張錦城盯著石灰池，沉吟道：“把石灰起出來，挖開下面的磚頭檢查！”

工具現(xiàn)成，偵查員輪番上陣，將石灰漿盡數(shù)挖出，露出池底磚頭。

天色已暗，接出電燈繼續(xù)作業(yè)，撬開磚頭后，泥土中現(xiàn)出四具被肢解的尸體，從頭顱辨認，正是仲以川全家四口。

法醫(yī)檢驗表明，仲以川被鈍器擊中后腦昏迷后勒死，妻子及兩子被活活扼殺，兇手至少四人，且可能有武術好手。

武漢市公安局第一時間向中南公安部報告，楊奇清部長指示將滅門血案與“善福會”案并偵，三級公安部門協(xié)力，務必速破。

次日，朱滌新局長下令增派三名偵查員，汪清德仍任組長，劉渠生為副組長，成立“9·19”二案偵查專案組。

03

9月21日上午，專案組在武昌區(qū)局駐地召開案情分析會，針對“大鼎昌”滅門碎尸案的作案情節(jié)進行復盤，一致確認之前的推斷。

兇手在仲以川全家納涼時挖掘墻洞，潛入店鋪，趁其返回時突襲行兇，隨后將四具尸體通過墻洞運至隔壁煙紙店，碎尸后埋于石灰池下。

天明后，兇手一邊碎尸一邊沖刷天井地面，用竹筐裝運尸塊至后院掩埋，關閉大門以避人耳目。

令人懊惱的是，專案組初次檢查煙紙店時，兇手竟當面化石灰掩蓋罪證，而無人起疑。

兇手作案動機是什么呢？求財？還是因為仲以川的特殊身份？

中南公安部派來的副組長劉渠生分析，煙紙店兩側商鋪中，“大鼎昌”資產(chǎn)遠不及右側“君利鐘表眼鏡店”，后者經(jīng)營成本高、財富厚，且夜間僅一人守店，作案風險與收益對比下，若為求財，兇手必選鐘表店。

然而，兇手偏舍多取少，針對“大鼎昌”下手，當然不是為劫財，極可能與“善福會”相關。

那么，兇手是否因為得知了公安的抓捕行動而殺人滅口呢？

專案組認為不成立：抓捕決定于9月13日上報，18日獲批，僅組長汪清德知曉，19日下午三點才通知全組，而兇手早在14日已租下煙紙店并張貼裝修告示，時間上不符。

調(diào)查隨即展開，重點鎖定煙紙店租戶。

偵查員張錦城、紀小果前往武昌區(qū)政府房管科查閱出租合約備案，獲知租戶登記名為薛明貴，地址為三道街湘竹巷口“品味館”飯館。

另一路偵查員景義、柳毅、周四海前往福成區(qū)三里灣莊，找到煙紙店原房主陳王氏。她膽小如鼠，見公安局證件驚慌失措，定神后述說：丈夫陳得富自殺后，她回鄉(xiāng)謀生，房子因“兇宅”之名久未租出，十天前一麻臉男子找上門，欲租房開小酒館。

她坦言“兇宅”情況，對方豁達道：“什么兇宅不兇宅的，這都是舊社會的封建迷信思想，如今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新社會，這一套不行了！要說死人，我們腳下踩著的這塊地上哪里沒有死過人？中國歷史悠久，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嫂子，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會計較的。我們還是說實在話吧——房租每月多少鈔票？”

陳王氏不知市價，愿低于行情，對方卻說：“嫂子你真是一個老實人，我在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就是不能讓老實人吃虧。這樣吧，我按照市價支付房租。你那套房子一共是前后兩進四間，另有廚房、小屋，這樣吧，我每月付房租十二萬元（舊版人民幣，下同），先租一年，租金三個月付一次，行嗎？”

價格竟然遠超市價，陳王氏欣然同意。

當日進城看房，雙方滿意后請代書先生秦老先生起草合約，另有文具小販華某見證，租戶簽名為薛明貴。

偵查員核實合約內(nèi)容，找秦老先生及華某確認，均稱不認識此人。

與此同時，張錦城、紀小果在三道街“品味館”找到薛明貴本人。

飯館地段極佳，鄰近古剎及中藥材市場，生意興隆，貼出告示稱租約到期將遷址，優(yōu)惠顧客。兩人亮明身份，薛明貴滿臉堆笑，雙手作揖道：“二位先生找在下有何見教？”

查驗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確認身份后，詢問是否租下糧道大巷房子，薛明貴吃驚否認：“我半個多月前貼出優(yōu)惠顧客的告示后正要著手選擇飯館新址時，房東又來告知說愿意續(xù)約。這邊的地段很好，我自是樂意續(xù)約。至于那紙告示，既然貼出了，就不便揭下將許諾的優(yōu)惠措施取消，否則讓老顧客認為這是耍弄欺騙手法招攬生意，一生氣以后就不登門了。我準備到一個月優(yōu)惠期快滿時，與房東聯(lián)名出具一紙啟事說明情況。”

薛明貴從未尋覓新址，秦老先生及華某見了薛明貴后連連搖頭，說他并不是當天來租房的麻臉男子。

很明顯，租下煙紙店的麻臉男子冒用了薛明貴的身份。

薛明貴的線索就此中斷了。

專案組轉而調(diào)查仲以川生前社會關系，制定名單，分頭訪問親屬、鄰居、行業(yè)公會同行。

從9月22日起，五天內(nèi)走訪177人，未發(fā)現(xiàn)特別密切或有重大利害關系者。

仲以川為孝感人，在武漢無親戚，家鄉(xiāng)兄弟姐妹少有往來；其妻邵佩珍為漢陽人，娘家親戚有接觸，但仲以川不參與，對其情況不了解。

關于“善福會”，無人聽聞，僅少數(shù)人提及“一貫道”，也僅限于政府打擊時仲以川的現(xiàn)身說法。

與此同時，專案組想到兇手劫取了仲家所有的財物，一定會去銷贓。

于是，市局布控舊貨行。10月3日，漢陽區(qū)車站橫街“寄昌舊貨行”老板宋寄昌參加座談會后回店，發(fā)現(xiàn)店員小仇收買七件衣服，價五十萬元，其中一件軍用皮夾克。

宋老板心思細致，一眼就看出這件衣服可能和仲以川憲兵背景相關，于是他報至派出所，層層上報至專案組。

劉渠生率偵查員張錦城、景義、紀小果前往，經(jīng)過仲家親屬的確認，皮夾克及毛衣為仲家之物。

但舊貨行無售客的登記信息，賬房先生認真回憶，想到這名客人在順利售出贓物之后，還高興地說：“我回家去翻翻，可能還有些東西，還拿到貴行來賣。”

看來這名兇手還會回來！

專案組決定蹲守，化裝潛伏，三人一崗，內(nèi)外輪班。

10月8日，蹲守第四天無果，專案組討論后決定繼續(xù)，獲市局同意。

10月11日午前，麻臉男子再現(xiàn)，售一塊“英納格”老懷表，“寄昌舊貨行”老板宋寄昌親自接待，成交四十二萬元。

偵查員按計劃，對麻臉男子暫不抓捕，跟蹤繼續(xù)查清楚其下榻處及同伙。

嫌疑人先至面館用餐，隨后走向碼頭，江面薄霧，輪渡緩行，乘客很多。

三位偵查員呈“品”字形包圍，上船后霧散，靠岸時卻因人群擁擠，竟然將人給跟丟了。

劉渠生急中生智，想到嫌疑人曾與一名光頭胖子交談，于是詢問了這名光頭胖子，幸而得到了新的線索，嫌疑人姓洪，住儀襄鄉(xiāng)。

專案組趕往鄉(xiāng)政府，公安特派員小朱不熟戶籍，一旁的民兵隊長趙世驥聞訊失聲道：“啊！莫非是他？”

通過趙世驥提供的線索，專案組確認目標為河塘村洪彬，泥瓦匠出身的小包工頭。

專案組連夜前往，控制洪家宅院，然而洪彬不在，其妻稱其常年不在家。

偵查員在洪家米缸底部發(fā)現(xiàn)木盒，內(nèi)有金銀飾物，與仲家失物吻合，洪彬確為兇手之一。

04

確認洪彬為兇手之一后，專案組連夜在武漢全市布下天羅地網(wǎng)，儀襄鄉(xiāng)更是嚴陣以待。

專案組全體出動，市局及各區(qū)局臨時抽調(diào)四十名警察協(xié)助，各村民兵亦全員參與。

然而，次日晚八時，距河塘村五里地的孝女莊外孝女橋下，一具尸體浮出水面，正是洪彬！

法醫(yī)鑒定其死因為酒后失足溺亡，體內(nèi)酒精含量極高。

專案組對此頗感意外，汪清德與劉渠生約見法醫(yī)，探討另一種可能：洪彬或被灌醉后推入河中，存在他殺嫌疑。

專案組經(jīng)過激烈討論，決定暫不深究死因，重點追查洪彬生前社會關系，尋找另外兩名兇手。

洪彬作為泥瓦匠出身的小包工頭，社會交往極廣，親戚、結拜兄弟、干親及行業(yè)朋友眾多，初步查摸名單多達三百余人。

汪清德與劉渠生商議，先從名單入手，若工作量過大再請調(diào)警力。

偵查員任忠在抄錄名單時，發(fā)現(xiàn)洪彬結拜兄弟中有一熟悉名字——趙世驥，與儀襄鄉(xiāng)民兵隊長同名。

任忠記憶力驚人，記得鄉(xiāng)政府墻上分工名單，當即向汪清德匯報。

既然是結拜兄弟，趙世驥故意給專案組提供了線索，就顯得非常可疑。

劉渠生果斷道：“行了！跟這位趙隊長聊聊吧！”

趙世驥正在鄉(xiāng)政府另一間屋內(nèi)待命，協(xié)助破案多日，面容憔悴，眼布血絲。

聞召入內(nèi)，見汪清德、劉渠生神色嚴峻，愣了一下。

汪清德使眼色，兩名偵查員上前將其夾住，卸下配槍。

趙世驥急道：“干嗎？干嗎？”

劉渠生喝道：“別嚷！坐下回答問題！”

然而，無論如何詢問，趙世驥矢口否認與洪彬有結拜關系。

專案組將其就地看管，一面調(diào)查其背景，一面追查另外兩名疑似泥工的兇手。

劉渠生調(diào)閱趙世驥履歷：1914年生于儀襄鄉(xiāng)五牛莊，雇農(nóng)成分，1934年被國民黨抓壯丁，兩年后逃回武漢打工，抗戰(zhàn)勝利后回鄉(xiāng)務農(nóng)兼做泥工，解放后履歷無歷史問題。

正查閱時，傳來消息：抓獲一姓鄒的泥瓦匠。

原來，鄒寶根在偵查員詢問其父時突然回家，見公家人現(xiàn)身，因為心虛拔腿就逃，被當場扭獲。

偵查員馬上認出其為煙紙店化石灰者之一，鄒寶根到案后迅速交代，隨后專案組逮捕另一同伙孟慶生，兩人供詞一致。

面對鐵證，趙世驥不得不坦白一切。

1952年10月13日，這起“雙料專案”徹底查清。

趙世驥早年在武漢打工時加入“一貫道”，引路人正是仲以川，兩人關系密切，趙還向仲學習武術，視其為半個師傅。

抗戰(zhàn)勝利后，趙回鄉(xiāng)務農(nóng)兼做泥工，仍熱衷“一貫道”，非因信仰，而是欲借此謀求上升空間，與仲以川志同道合。

1948年春夏，仲以川聞湖南“一貫道”分裂，有人自立“善福會”，大感興趣，與趙商議在武漢組建，欲與“一貫道”分庭抗禮。

趙起初響應，但因缺錢缺人，半年后心灰意冷，漸與仲疏遠。

解放后，政府取締反動會道門，仲以川因早年公開反叛成“香餑餑”，四處做報告，趙嗤之以鼻，知其真面目。

8月中旬，仲以川突至儀襄鄉(xiāng)找趙，趙意外，問其來意。

仲以川長話短說：“咱倆分手已久，老弟你可能已經(jīng)忘記哥哥了，可我還是常常惦念著你的。我也留意著老弟的情況，知道你如今在共產(chǎn)黨手下混得還不錯，當了鄉(xiāng)民兵隊長，還加入了共產(chǎn)黨，屬于預備黨員了，呵呵，恭喜！恭喜！”

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看共產(chǎn)黨的天下是坐不長的，聯(lián)合國軍出兵朝鮮已經(jīng)一年多了，因此，我看老弟你還是適可而止，為自己留條后路吧。我不跟你多說，只是告訴你，我已經(jīng)跟臺灣取得了聯(lián)系，把我們當初組建的‘善福會’報告他們了，他們對此極感興趣，頗多鼓勵，不時在短波廣播里呼叫呢。下一步，我準備跟他們?nèi)〉脤嵸|(zhì)性的聯(lián)系。我已經(jīng)搞了一份‘善福會’的名單，會長自然是我，你老弟呢，是唯一的副會長，成員呢，我已經(jīng)把你手下的那些民兵都報上去了。你問名單是哪里來的？呵呵，鄉(xiāng)政府墻上不是一個村一個村都貼出來過嘛，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過來了……”

仲以川未說完，趙怒吼打斷：“滾！他媽的，你亂說些啥呀！”

仲以川哈哈一笑：“老弟啊，這件事你自己掂量吧，我不強迫你，你也別強迫我。反正我要做的事，肯定要進行下去的，只怕到時候你還要再三道謝呢！如此，告辭了，后會有期！”

仲以川揚長而去。趙世驥被此言驚得心神不寧，他隱瞞歷史問題，偽裝積極，混入體制，若被仲以川拆臺，前途盡毀，幾日思量后決定滅口。

趙世驥佯裝妥協(xié)，進城拜訪仲以川，稱愿合作，一切聽安排，仲信以為真。

趙發(fā)現(xiàn)隔壁煙紙店出租啟事，精心策劃滅門方案，找結拜兄弟洪彬，指使其行兇，拿出五十五萬元作案經(jīng)費，并稱仲家財物歸其所有。

洪彬講義氣，答應后拉攏鐵哥們鄒寶根、孟慶生，許諾均分財物。

洪彬假借“品味館”老板薛明貴名義租下煙紙店，三人假裝裝修，9月19日晚動手，作案過程如專案組推斷。

碎尸埋石灰池為趙世驥設計，因后河為斷頭浜，拋尸易暴露，趙欲造成“仲家出走”假象，碎尸后無法外運，只得暫埋。

作案后，三人卷走細軟及“善福會”名單，交趙世驥，趙見名單含自己及鄉(xiāng)九百多民兵姓名，立即燒毀。

趙叮囑洪彬藏匿贓物，待風頭過后再銷，洪彬卻半月后擅自行動。

偵查員至鄉(xiāng)政府查麻臉男子時，趙驚覺事發(fā)，脫口稱認識洪彬，當晚搜捕未果，趙借布置抓捕之機，指使鄒、孟找到洪彬，灌醉后推入河中溺斃，稱若洪彬被捕，兩人難逃法網(wǎng)。

兩人已殺人，思量再三，決定動手，誆洪彬至孝女莊外土地廟喝酒，灌醉后推入河中。

1953年1月23日，趙世驥、鄒寶根、孟慶生被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案件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