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夏，南昌突起槍聲，打響了震驚中外的第一槍。

陳賡時任營長，奉命參戰，親歷這場血與火的突圍。

三日鏖戰，敵勢如潮，起義軍不得不撤出南昌，轉向廣東潮汕一線。

陳賡負責殿后，掩護全軍撤離。

8月下旬，會昌一帶，敵我短兵相接。

激戰至午后，陳賡左腿中彈兩處，腳腕碎裂，膝筋被斷，鮮血直流，當場癱倒。

敵軍逼近，形勢萬分危急。他清楚，腿傷已徹底剝奪了逃生的可能。

為了躲避搜捕，他只能裝死。

接下來，一只手卻摸上了他胸口……

陳賡和小牧童

1927年8月1日凌晨，南昌城一聲槍響，震撼了整個中國。

陳賡此時正鎮守起義總指揮部，守衛著這場歷史行動的核心命脈。

槍聲未停，國民黨反動派已被驚醒，急忙調集重兵圍困南昌。

為避敵鋒銳，起義軍于8月3日至5日陸續撤離。

陳賡接到緊急調令，趕赴二十軍第三師六團一營任營長，隨大軍向廣東轉移。

8月下旬，隊伍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經撫州、瑞金一線，抵達會昌地區。

敵方錢大鈞師搶先占據陣地，布置嚴密防線，火力強勁。

陳賡所在的第三師作為先鋒，最先同敵軍短兵相接。他率一營士兵從正面猛攻，一舉攻占敵軍三個重要高地。

但兩側的部隊卻遲遲未能到達指定位置，導致陳賡一營深入敵陣孤立無援。

敵方很快抓住機會，集中四個團兵力展開猛烈反撲，炮彈如暴雨傾瀉般砸向陣地。

情況急轉直下，陳賡果斷下令全營撤退。

他自己則手持步槍殿后，一邊掩護士兵撤離，一邊緩緩后退。

槍聲密集，追兵緊逼不舍，彈雨交織中，陳賡猛然感到背后像被重重推了一把，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撲通”一聲倒在泥土中。

他掙扎著起身，卻驚覺左腿已完全麻木，無法動彈。

一股熱流順著褲腳滲出，濕滑黏膩，他低頭查看，發現左腿連中兩彈，腳腕骨被擊碎，膝蓋筋腱嚴重撕裂，鮮血噴涌而出。

敵人距離越來越近，腳步聲清晰可聞。

陳賡強忍劇痛，咬牙翻滾下山坡，跌入一片長滿茅草的田溝中，鮮血迅速染紅溝水。

“營長！營長！”迷糊間，他隱約聽見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喊，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才辨認出喊他的是副官盧冬生。

盧冬生

“快走，別管我！”陳賡聲音低沉，幾乎聽不見，說完便再次昏迷過去。

密集的機槍掃射聲又一次將他驚醒，睜開眼睛，盧冬生竟還守在身旁。

他頓時急了，竭力嘶啞著喊道：“你再不走，我就……”

盧冬生卻堅決地搖頭，眼里含著淚，近乎哭喊著：“營長，要死咱們一起死，我決不一個人先走！”

陳賡與盧冬生是從童年一路走來的血肉親緣。

他們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

陳賡出身富戶，聰明早熟，從小便不喜死讀經文。

私塾里陳規戒律太多，他時常生出反感。

直到12歲那年，家中來了一個放牛的孩子，生活有了不同的色彩。

那個說著湘潭方言的小男孩，比陳賡小五歲，正是盧冬生。

盧冬生出身貧寒，一家八口擠在破屋中，父親為謀生去煤礦做工，盧冬生則由外婆領著，來到距家四十里的湘鄉柳樹鋪，為陳家放牛。

這個窮苦孩子，帶給陳賡久違的歡笑。

課余時，陳賡常拉著他一起玩耍，不僅沒有以“少爺”自居，反倒常常偷偷送他吃食，還教他識字寫字。

兩人親如一體，感情迅速升溫。

不久，陳賡離開私塾，考入東山高等小學堂。

這所新式學堂，徹底打開了他的眼界。他回家后，常講些在課上學到的新鮮見聞，盧冬生聽得入迷，也漸漸對書本產生興趣。

盧冬生佩服陳賡，更信任這個對他從不輕視的“二少爺”。他曾多次徒步二十里路，為陳賡送衣送物。

有一次途中被狗咬傷，天黑才趕到。陳賡當場心疼得不得了，為他洗腳、包扎，還留下他在校中過夜，并送上自己的衣物鞋襪。

放假時，兩人照例一起割草、放牛、上山、下河。夜里，陳賡用煤油燈教盧冬生識字，講故事。

情誼在柴米油鹽之間逐漸沉淀。

1916年，年僅13歲的陳賡被迫接受家中安排的包辦婚姻。

他強烈反對，拒不承認婚事。

祖父去世后，他陷入巨大的精神沖擊中。

祖父曾是清軍軍官，從小給他講戰場與軍旅的故事。

年底，陳賡干脆退學，報名參軍，進入湘軍魯滌平部，開始了軍旅生涯。

陳賡走后，盧冬生像失去了主心骨。

第二年春，他也離開了陳家，9歲的他被父親托人送到湘潭縣城十三總老王泰鋼坊做學徒。

老板看他踏實肯干，便一再拖延出師時間，每日做工十余小時，連飯都吃不飽。

他終于忍無可忍，離開了鋼坊，轉到十八總的煤棧當挑夫。

然而，這里的老板同樣貪婪苛刻，克扣工錢。

正當他忍無可忍時，湘潭工人運動開始興起。

他果斷加入碼頭工會，帶頭抗爭，結果被老板聯手警察通緝。

他連夜逃回老家，身無分文。

1925年春天，他踏上陳賡當年的路，投奔衡陽，加入唐生智的湘軍第四師，成為一名新兵。

而陳賡則在1924年考入黃埔軍校，成了第一期學員。

幾年后，他戰功卓著，成了“黃埔三杰”之一。

1926年6月，盧冬生所在的部隊宣布接受廣州國民政府改編，成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參與北伐。

從湖南一路北上至湖北，最終進駐武漢。

第八軍擴編為第二方面軍，陳賡被黨組織派往該軍直屬特務營，擔任營長。

1927年初，盧冬生在武漢與陳賡重逢。

兩人時隔多年再次相見，喜不自勝。

此時的陳賡已是入黨五年的中共黨員，對盧冬生的出身與為人了然于心。

他當即請求組織批準，將其調入特務營，擔任副官。

槍林彈雨中，這對舊日兄弟，已在同一戰壕中，真正成為生死與共的戰友。

驚險一刻，裝死躲避

戰場上，敵軍追兵已至，槍聲近在咫尺。

陳賡強撐著一口氣對盧冬生說：“快，藏進那片草叢，別動。”

盧冬生不舍，卻不敢違抗命令，只能悄悄蜷身草間。

而陳賡，靜靜地躺在一旁。

他雙手顫抖地在自己臉上、胸口、手臂抹上泥漿與鮮血，濃重的血腥味混著塵土，令人作嘔。

他明白，一旦被發現，連帶盧冬生都難逃毒手。

腿部重創，失血嚴重，早已無力再戰。

他只能拼最后一著——裝死。

四周一片死寂。槍聲突然停了。

陳賡心頭一緊，他能斷定，敵人正在組織搜山。

他屏住呼吸，耳邊開始響起粗重腳步聲，伴著刺耳叫罵，一隊敵兵正沿著山坡逐片搜查。

一名士兵走近陳賡，舉槍柄敲打他的肋骨。

他忍住劇痛，毫無反應。

那人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轉身走開。

陳賡心中懸著的那塊石頭，暫時落了地。接著，一陣黑暗襲來，他因失血過多，再次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撩動他的軍裝，一只粗糙的手摸上他的胸口。

他頓時一驚，心跳劇烈加速，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被發現了！

他微微睜開一只眼，發現對方脖子上掛著一條紅帶子，這才意識到是自己人，是葉挺部的部隊。

他猛地睜開眼，聲音虛弱卻急切：“我……我是自己人！”

那士兵一驚，立刻舉槍：“自己人？你怎么證明？”

就在這時，草叢中傳來一聲喊：“我證明！”盧冬生從灌木中跳出，指著陳賡：“他是我們營長！”

證明身份后，幾名戰士趕緊把陳賡抬上擔架，沿著山路直奔會昌城方向。

一路顛簸，他昏昏沉沉。到達指揮部前時，天已擦黑。

門前站著幾位軍官，一人上前仔細打量陳賡，皺眉問：“你們是哪部分的？”

盧冬生剛開口：“我們是……”

還未說完，那軍官猛地一震，語氣一變：“你是陳賡？南昌起義時我見過你！”

陳賡強撐著點了點頭。話音未落，指揮部里快步走出幾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周恩來。

他一眼認出陳賡，臉色一變，快步迎上前去，扶住他：“你還活著？我們差點把你列進陣亡名單里！”

陳賡勉強笑了笑：“我到了閻王殿，閻王說我年紀還輕，便把我打發回來了。”

“沒有盧冬生，就沒有我陳賡。”

起義軍在血戰中突出重圍，隨即調頭南進，轉入閩西山區，沿著蜿蜒的山道向汀州方向推進。

此時陳賡因傷勢嚴重，全靠盧冬生一人將其抬在擔架上，穿越武夷山脈，翻越數十座高嶺。

他們晝行夜宿，腳步艱難，幾次差點從山路滑落。

抵達汀州后，經過精細手術，陳賡的傷腿保住了，但身體依舊虛弱，遠遠不能承受下一階段的艱苦行軍。

而此刻大軍行程緊迫，不容久留。盧冬生擔心陳賡在陸路顛簸中再度惡化，便四處奔走，尋得一條小船，帶陳賡沿汀江水道下行。

盧冬生

正當他們以為暫可避險時，河道中突遭一股土匪攔截，火力兇猛，試圖劫船。

盧冬生當機立斷，把陳賡藏進船艙深處，自己匍匐在甲板下，手持步槍向岸上還擊。槍聲交織，火光四起，他獨自支撐數十分鐘，彈盡糧絕之際，幸得第二十五師師長周士第聞訊派兵馳援，才擊退匪眾。

進入廣東后，山勢更為險惡。

眼見陳賡依舊傷重難愈，賀龍與周逸群勸他留在大埔休養。

但陳賡堅決不同意，堅持隨部前行。

盧冬生更是毫不猶豫表態：“無論有多苦，我也一定把營長送到終點。”

當時正值盛夏，山路泥濘，蟲蛇出沒，盧冬生每日揮汗如雨，背上的擔架早已磨破肩骨。

陳賡看著滿身泥污、氣喘如牛的盧冬生，心生歉意，幾次低聲埋怨“我連累了你”。

盧冬生卻從不回應，只用一個微笑、一句“快到了”，把話咽進汗水里。

行至汕頭，陳賡被安排住進一家醫院。盧冬生留在醫院照料。

9月30日，前線突變，起義軍接到命令緊急撤退。

周恩來特派人員攜款通知陳賡離開，但因戰局混亂，送款人未能找到醫院。

陳賡與盧冬生渾然不知。

次日，盧冬生外出采買，忽見街頭混亂，國民黨軍隊已入城，起義軍蹤影全無。

他驚懼萬分，火速返回醫院，卻遭院方通知，醫院無法再收容他們，必須立即離開。而陳賡傷勢沉重，根本無法站立。

此時，醫院里一位姓李的護士挺身而出，和一名掃地工人合力將陳賡偷偷轉移至工人宿舍，用雜物和草席遮蓋。

當天夜里，國民黨軍果然進院搜捕，所幸暫時脫險。幾天后，護士又幫他們聯系到一艘夜航客輪，將陳賡悄悄送上前往香港的船只。

彼時的香港，風聲鶴唳，形勢緊張。

面對接連南逃的起義軍，英當局早已下令嚴加盤查，港警、巡捕四處設卡。

陳賡和盧冬生初到香港，既無落腳之處，也沒有親朋依靠。

陳賡腿傷嚴重，必須盡快醫治。盧冬生挨家挨戶尋找醫院，一次次推門說明來意。可一旦醫生察覺那是槍傷，臉色立刻變了。

他們擔心牽連，紛紛搖頭，不愿收治。

醫院拒收，旅館不敢收留。他們帶著行李和傷患，在街頭轉了整整一日。

天色將暗，連找個能坐下歇腳的地方都成了奢望。

好不容易剛在路邊坐下，就被巡警喝令離開。

此時的陳賡，傷口隱隱作痛，額頭出汗，嘴唇發白，卻一聲不吭。

眼看天快黑了，盧冬生四處張望，忽然指著前方一個公廁說：“要不……我們進去躲一躲？”

陳賡點頭。他實在太累了，說不出話，只用手勢表示同意。

盧冬生蹲下，把他背進廁所，找了一個角落，把背包鋪開，讓他靠著墻坐下。

陳賡雖然疲憊至極，精神卻始終沒垮。

他天性樂觀，從小愛說笑。眼下已是進退無路的絕境，他卻拍著肚子裝出餓相，說：“這肚子咕咕叫得厲害，要是能來一份西餐就好了。”說完，還咧嘴一笑。

盧冬生一聽，轉身就跑，半個小時后竟真的帶著一名西餐送餐員回來了。

那人一見是廁所，臉色當場變了，大罵他們耍人，拎著餐就走。

盧冬生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連話也說不出。陳賡卻笑得前仰后合，邊笑邊咳，直說：“你這人太老實了！”

幾天后，他們得知有一艘去上海的貨輪即將啟程。

盧冬生設法買到一張票，又托一位工人幫忙，將陳賡抬上行軍床，藏進貨艙。

船抵汕頭，恰巧周逸群也登上同一艘船，三人同行北上。

抵達上海后，他們按照組織提供的聯絡點找到了地下機關。

陳賡被安排入住牛惠霖骨科醫院。

這家醫院由宋慶齡的表兄弟——牛氏兄弟主持，醫療水平一流。

宋慶齡得知陳賡負傷的消息后，親自來信叮囑醫院務必全力救治。

診斷結果非常不樂觀。

陳賡腿骨錯位嚴重，感染反復，若按常規處理，只能截肢。

但他堅決拒絕。他告訴醫生：“腿沒了我就不能再打仗，這命就等于廢了。”

在宋慶齡再三關照下，牛氏兄弟動用了當時最先進的矯正技術，重新接正了那條被接歪的傷腿。

盧冬生則留在上海，加入中央特科，從事秘密交通聯絡工作。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陳賡每每回憶這段驚險歲月，總是動情地說：“沒有盧冬生，就沒有我陳賡。”